薛桂冷曾无数次想过与那骗子再次相见时的场景,想过自己那时的各种反应,然而每一种都是她做好了万全准备,狠狠打脸回去。
却不是现在这样,在异域他乡,一条冷清的街道,月光惨淡,他白衣烈烈,风姿卓越,目不斜视地向她走来,死寂得好像不认识了一般。
即便那人戴了半张面具,即便他们已经一百零四年五个月三日未相见,即便他身上丝毫无活人气息,可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薛桂冷僵立在原地,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去面对过去的伤痛,她以为她已经走了出来,她以为她不再是那个感情一片空白的单纯大小姐了,可在那人出现的时候,她所设想的种种场景都碎裂了。
白衣人同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薛桂冷抓住了他的手臂,僵硬、冰冷、毫无人气儿,她一下子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然而却固执地不愿意松手。
脚步止住,白衣人侧头望来,竹绿色的眼眸同湛蓝色眼眸相对,并无往日的温情脉脉,也没有想象中的愤恨怨怼,只有一方的漠然和另一方道不明的复杂。
很快,那人漠然的表情似烟雾般散了,他勾起唇角,语气一如往日温和有礼,只是比之那时多了疏离,“姑娘?”
薛桂冷松开了手,她内心一遍唾骂自己为什么那么不争气,一边又口嫌体正直地盯着对方的双眼,一字字道:“你可记得我是谁?”
纸鸢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但是薛桂冷无法接受对方忘记自己的事实,诚如那天对方刺激自己所说,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原谅对方的欺骗,可她一样接受不了对方欺骗之后的淡然抽身与遗忘殆尽。
终究是难以释怀,许是那年灯元节月色太好,许是长霓河那晚风波太大,假的钩吻瓶沉入了河底,而她的真心却被勾走了。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薛桂冷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可她想要一个答案,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根刺深深扎在心口。
她以为时光可以唤梦醒,阅历可以放情轻,再相逢,终知到底是意难平。
“抱歉,小生······”儡垂下眼眸,正欲挂上营业性微笑,然而笑容展露一般却被打断。
“纸鸢,我叫薛桂冷,云海尘清,山河满影,桂冷吹香雪。”薛桂冷说得很慢,她眼睫轻抖,似有晶莹点点坠落。
儡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替她拭去,他对于自己的举动有些惊讶,虽说平时会维持着对女性体贴的礼仪,但身体不受控地自己做出反应倒是头一遭。
苍白修长的手指距离素净的面庞还差些距离,儡低下头,他的心脏位置扎着一把匕首,不痛,一点也不,自从成为傀儡身之后,这具身体便维持于活死人的状态,作为人类时的弱点不足为惧。
他有些困惑地抬头,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女子为什么那么悲伤,又为什么那么决绝。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薛桂冷抬头,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眸子眨动,一滴泪珠顺着她的侧脸滑下,她吐字缓慢却清晰,冷香钻入儡的鼻中。
“下次见面,做个了结吧。”
错身而过,她不再回头,儡却驻足原地,望着那清瘦的背影许久,许久。
直到人影消失在黑暗尽头,他才拔出心口的匕首,暗色的血迹并没有流出多少,冷风灌入,格外地冷。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就在这个姑娘说她名字的时候。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薛桂冷赶到银府时距离凶案发生不过二刻,她依据青稚雅给的定位迅速与其汇合。
彼时青稚雅正在检查一具尸体的脖颈,她神色严肃,“虽然这些都被魔气侵染了,但他们这里被魔气侵染最严重,我怀疑最开始的致命伤位于脖子,之后才有魔修补刀,伪装成魔气所伤。”
薛桂冷抬起一人脑袋,看了看,又翻看了几具尸身,蓦然冷笑出声,“我说大晚上那人在附近溜达什么呢,原来是灭了人家一门啊。”
青稚雅莫名其妙地望来,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坏情绪有些摸不着头脑。
“走吧,动手之人是个纸修。”薛桂冷说得笃定,迎上青稚雅怀疑的视线,她讥讽笑道,“我清楚他的出招方式。”
就像纸鸢清楚薛桂冷的一切,她对他也是观察入微,无论是少女时浓情蜜意的体贴,还是分别后恨意难消的琢磨,薛桂冷对纸鸢小习惯的了解并不比纸鸢对薛桂冷得少。
青稚雅点点头,一些影像在薛桂冷到来之前她已保留,如今既然薛桂冷知道真凶,那便没必要留下来,徒增被他人误解的风险。
两人扫清自身痕迹,悄无声息地回到谒金门的地方,开始复盘分析今晚所发生之事。
梅鬼华没有回下塌处,直接来到了花择雪的小院,大半夜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迎面就是一句“银府被灭门了”,吓得花择雪睡意全无。
“怎么回事?”他面色不佳,银府虽只是小家族,可也在花家庇佑之下,最近因银三小姐婚事,又处于风口浪尖,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有损花家声誉,叫人怀疑白虎城治安。
“暗宗给银府上下种了魔种,我暗杀完银三出来时被她的一个护卫拦截住了,脱身时发现银府上下已无一活口。”他暗示是暗宗动的手。
花择雪蹙眉,他疑惑地望向对方,“你隐瞒了什么?”
梅鬼华耸肩,“我看到了凶手,对方好像跟暗宗有仇,想要嫁祸给他们,我们不妨顺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