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道谢接了一把,抻抻茹茹衣褶。
茹茹有些反常,往日见着冯俊成就要抱着他的腿贴贴脸,今天一听说要和大老爷上街,她就滴溜溜转动着眼睛,将给自己换衣裳的青娥盯着瞧。
青娥只当她是睡懵了,“发什么愣?不认得大老爷了?”
茹茹抠手,“大老爷…”
冯俊成弯下身,手肘支着腿,朝她伸手,“茹茹,来。”
茹茹往后一缩手,躲到青娥身边,手脚并用爬上长凳,挨着她坐下。
青娥捋捋她额头,体温也寻常,不像是病了,问她:“又不是第一回见了,怎么不大大方方的?”
茹茹不说话,想起睡醒后青娥和舅舅说过的话,陡然把小脸藏进青娥腰间。
青娥皱皱眉,对冯俊成道:“随她吧,不晓得在想什么呢。”她转而说起别的,“王斑说你今早出门白跑一趟,究竟是为着什么事?什么人还敢喂你吃闭门羹?”
冯俊成瞧着茹茹,她露出一只眼睛,正悄悄将他研究。
他笑笑,“早上我去拜访一位姓钱的老乡绅,他从前在钱塘开过茶行,就在秦家茶山边上有地,后来他到临镇做官,许多年没回来,他再也没做茶叶生意,那几块地却没有荒废,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卖了地。”
“查不到吗?这么大的买卖,能不打衙门过?”
“查不到所以要查,我怀疑他私下里卖了地给秦家,没有在衙门过契。”
“怀疑这个做什么?”
事关秦家,冯俊成与她详细解释,想了想道:“秦家登记在册拢共八十亩茶园,而徐家却有五十亩,可秦家光在钱塘房产就有六处,徐家却只有一间祖宅。我怀疑秦家从那老乡绅手上收过几亩地,没有上报县衙。”
青娥愣了愣神,冯俊成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又道:“秦家应当瞒报了以茶叶盈利的土地,但我拿不出证据,他们掩藏得极好,茶园上报的人口也只有百人不到。”
百人管八十亩,若秦家瞒报土地,又从哪来多余的人手去管瞒报的地?春茶茶季只有一个月,人手不够,来不及采收就都白瞎了。
“…八十亩?”青娥蹙眉看向冯俊成,“秦家怎可能只有八十亩茶园?”
正要应和,冯俊成发觉她那语气绝不止是错愕,青娥皱起个脸,抓上他胳膊,“秦家不可能只有八十亩茶园。”
“…怎么?”
“你之前怎么就不问问我!”青娥又喜又恼,喜自己能帮上他,恼自己先头没能替他排忧,“你当我是怎么认得秦孝麟的?就是初春秦家采收春茶,秦家家奴忙不过来,从徐广德手上借人,一天三钱,我在茶庄两年,每年都去!”
他自家家奴只够管八十亩,可若是与人同流合污,莫说钱是浮财可以流动,就是手底下的农户也可以互通。
轿厢里倏地鸦雀无声,除却摇摇晃晃打瞌睡的茹茹,其余二人都显得有些急赤白脸。
青娥眼巴巴瞧着冯俊成,“秦家瞒报土地避税,犯了大罪,对不对?”她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发颤,“秦家那知府二叔定然知情!他官商勾结!他包庇自家亲戚!你能治秦家的罪……少爷,你能治秦家的罪……”
往日的委屈又涌上心头,青娥怎么可能忘得了秦孝麟对她做的事。
她恨不能生拆了秦孝麟的骨头,拿他血肉喂狗!可她没有能力,只好藏在心里……
冯俊成回握住了青娥冰凉的手。
马车骤停,谈话也戛然而止。可这下谁还有心思看戏,水袖辗转腾挪利落划开钱塘的天,只有茹茹记得拍掌叫好。
回去后,得青娥证言,冯俊成重新以徐广德为突破口,派人着手调查。
也因此,回江宁前他几乎再没有得空带她娘俩出去看戏,青娥全不在乎,哪怕她万分担忧江宁不似钱塘慈悲,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但她一样也想看到秦家伏法,想看到冯俊成亲手将秦孝麟送入大牢。
七月底,衙门事了,总算盘算着去往江宁,青娥先和冯俊成商量着给赵琪找个去处,她说他现今离不开人照顾,最好能跟着一同前往,等他丢了拐杖,便与他在江宁话别。
冯俊成没有异议,毕竟青娥离了冯府,赵琪也没有理由逗留,放任他独身在钱塘的确危险,他又刚好对江宁熟悉,把他带来江宁托朋友安置,也算了却青娥一桩心事。
于是整装待发辞别钱塘,踏上茹茹的认亲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