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和赵琪同过桌,算相熟,随口道:“就是前段日子在钱塘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案子,那麟大官人是钱塘商贾秦家的儿子,叔叔是杭州知府,家大业大,让个采茶女给骗了,那采茶女倒打一耙,先上官府告状,说麟大官人串联地主没收她田地……嗳!你听是不听?”
话未说完,赵琪捏紧拳头转身就走,他一个五大三粗须发杂乱的男人,走在路上不顾旁人视线,眼泪哗哗往外流,一面抹泪,一面越走越快。
当晚他便赶回了钱塘,在茶庄寻青娥不见,得知日前来了几l个哥儿搬她家里东西,因为有徐广德的人在边上陪着,佃户们就只是老远看了一眼,猜测那些应当是秦府的下人。
她走得不久,院里还很整洁,只是菜地里冒出来的一茬韭菜郁郁葱葱,没有人吃。
赵琪在夜色里走一段山路,敲开山上佃户家门,“老哥,我瞧你家里镰刀真亮,我借了替妹妹收个菜。”
他割了菜,进厨房搜刮出一小布袋面,做了糊糊汤吃。吃完抹一把脸,双目发直,楞柯柯坐着。
前不久青娥就遭徐广德刁难,她说要走,看样子没能走成,他本来可以留下帮她的,可是他没有。
当年他也可以戒了赌,和青娥成婚的,可是他没有。
说要金盆洗手,他没有。
时至今日,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割菜的镰刀还搁在手边上,那镰刀是新磨过的,刀背锈了可尖儿格外亮,透着一丝寒。赵琪抽抽鼻翼,腮帮子绷得紧紧的。
他使蛮力掰了刀把,抄起那镰刀片别在腰上,下了山。
这晚上秦孝麟喝得有些醉了,下轿走角门进府,门刚翕开一条缝,右手边巷口窜出个黑影,扑上来,像头大黑狗。
秦孝麟下。身猛然剧痛,高喝一声救命,一截镰刀刀片正插在他大腿内侧,泛着月亮的寒光,喷溅出血液。
那“黑狗很快让人制住,秦孝麟拔了刀,捂着下。身,借月色看个清楚。
那是个精瘦虬结的男人,一副流氓相,未入夏,气候还凉,他却光着膀子,浑身肌肉紧绷,像个临刑的刽子手,又像个赴死的死囚。
秦孝麟感到尿裤子般腿弯一片湿濡,垂首只见鲜血将他□□从暗黄染做深棕,他屏住气,退进门内,对手下人发号施令。
“给我打,往死了打!
翌日,青娥又去冯俊成院里读那本《陶庵梦忆》。
挺有意思的,讲的都不是大道理,而是富家子吃喝玩乐斗鸡养鸟那点事。
其实她陪着冯俊成也不过一个时辰,他结束公务,她还看得意犹未尽,回去轻手轻脚不惊动茹茹,一沾上枕头就着了,半点不带含糊。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进门见冯俊成不理睬自己,就不打搅他,到书架边上看闲书去了,冯俊成反而抬眼看了看她,一下倒不知是谁在不理睬谁。
其实冯俊成早就忙完了,他不是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文书要留到晚上……
他在纸张上默写诗经,等她看完那本《陶庵梦忆》,该是会有一大堆识不得的生僻字要问他。他再等等。
门外传来王斑火急火燎拍打门板的动静,他闯进来,也顾不上会不会撞见看不得的景象,“爷,大事不好了,赵琪找秦孝麟寻仇,砍了秦孝麟一刀,现在人被送到县衙,快要死了。
青娥合上书,怔怔瞧着王斑,“谁快死了?她顿一顿,扯出个笑,“秦孝麟快死了?
“不是,是赵…赵——
不等王斑气喘吁吁地说完,她推开人跑了出去。
夜里风寒,削在青娥脸上像两把刮骨刀,她跑起来,满脑子浆糊,险些被门槛绊倒。
冯俊成追在后面拉了她一把,摸到她手腕冰凉。她浑身都是冷的,也不哭,像座石像,除了眨眼,不会做出反应。
冯俊成此刻心情复杂,赵琪竟不顾性命为她报仇,他轻声道:“他大概以为你在秦府,我代你去县衙,你还是留在这里,不要去了。
这五年间青娥和赵琪固然生了嫌隙,可对青娥来说,赵琪是师兄,是亲兄弟,是被她辜负的未婚夫婿,她对赵琪有愧,正如赵琪也对她心存歉意,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弥补……
青娥抓紧了他袖子,“大人,琪哥不能死,他不能死,他死了我在这世上就只有茹茹一个亲人了。
冯俊成艰涩颔首,将她留在院内,披上王斑送来的薄衣,疾步赶往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