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丽日,总算有微风拂面。轿子来在冯府角门外,王斑听见动静迎出来,正好瞧见冯俊成从轿里下来,站在青娥和她女儿边上。
王斑一瞬恍惚,竟觉得茹茹抬头时和冯俊成有六成相像。其余四成,在青娥脸上。
他连忙掩饰错愕,掸掸膝头浮灰迎上去,冯俊成顺势吩咐,“带李氏到西边夹巷找间空屋暂住,请个大夫。我稍后去和大伯母只会一声。”
王斑领命正要带着青娥往西边去,冯俊成又道:“带几个人去茶庄将些要紧的东西搬来。”
“嗳。”
冯俊成顿了顿,“还有她家的小狗。”
茹茹怯生生接茬,“它叫花将军,是小妹妹狗。”
王斑一怔,看向没缸高的小丫头,思及她那与爷六成像的小脸,正色着躬身答应,“好,我弄上软垫子,给花将军放在小框里接来。”他笑着抬脸,“青娥姑娘,请先随我来吧。”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青娥欠身,郑重谢过冯俊成,领着茹茹随王斑离开。
听冯俊成叫这府里的人伯母,她这才晓得江宁和钱塘冯家的关系,也难怪那夹巷里仆役们的屋子比青娥原先住的地方更好,这便是大户人家的排场。
王斑帮着在屋里张罗了一会儿,说要喊大夫去,青娥转转摔疼的腰,又看看崴了的腿,觉得无甚大碍,摇头道不必了,她的伤很轻,不值当请大夫。
王斑当着她的面应下,出了屋旋即小跑去回禀冯俊成,冯俊成刚从大伯母刘夫人的厅里出来,为着将她安置,撒了无伤大雅的谎,得知此事,觉得她不领情,顿时有些心烦意乱。
“那就随她。”
话虽如此,等傍晚王斑带人将茶庄的东西都搬来,亲力亲为在青娥屋里帮忙清点的时候,冯俊成还是寻了个由头过去,嘴上说是找王斑有事,手里提的却是青娥用得到的药箱子。
花将军已经被茹茹抱在怀里,青娥正坐在杌子上拿热巾子敷脖颈,牙疼似的歪着头,身子往内窝,眼睫也耷拉着,恹恹的,是枝缺水的花。
青娥听见下人们唱喏才晓得冯俊成来了,连忙起身,抻到后背,脸孔倏忽白下来。缺水的花一下又成了枯萎的花。
王斑连忙殷切地问询,青娥摆摆手,她有话要单独与冯俊成讲。
她起身从头到脚摸索一番,从腰包里倒出两个钱来,递给王斑,“王兄弟,烦请你带茹茹到街上去买块糖。”
一听有糖,茹茹高兴得嘴巴咧到后脑勺,赶紧就去拉王斑的手。“嗳好,就放心将孩子交给我。”打从冯俊成进门那一刻,王斑就在察言观色,这会儿哪会含糊,连忙就答应下来,况且他去岁刚得个女儿,妻女都在顺天府,见到茹茹欢心着呢。
王斑遣退了屋内清扫的仆役,有说有笑领着茹茹退了出去。
屋里堆了些茶庄搬来的旧物,人一多原有些逼仄,这下视线里没了遮挡,只剩下对方和门外劈进
来的半扇光。青娥站在暗处,冯俊成站在亮处。
冯俊成若无其事将药箱子搁下,“你崴的是左脚?”
青娥愣了愣,扯出个笑,“崴个脚而已,不必兴师动众的。”
冯俊成将箱子打开,辨认里头瓶瓶罐罐,“你不肯瞧大夫,我也只好亲自给你拿来。”
青娥眼瞧他将东西一应俱全在桌上排开,只得讪讪在桌旁落座,“我揉点药油就好了。”
冯俊成便找出一瓶药油,递给她,顺道问:“有个事儿不问你,只怕你以为自己能逃过去,李青娥,骗我那一百两,你花哪儿去了?”
青娥愕然举目看向他,见他神色如常,如实道:“我和琪哥一人拿五十两,我的五十两拿来置办田地,养育茹茹。”
她让他问题定在原地,忘了接药油,等反应过来要抬手的时候,冯俊成等得太久,不耐似的弯腰将她左腿抬起,搁在膝头,“赵琪不帮你养?那不是他的孩子吗?”
青娥哪里还顾得上圆谎,跃身去夺他手上药油,“我自己来。”
“我来。”他语气并不强硬,却叫青娥无法拒绝。
他没有脱下她的鞋,只是挽起一点裤管。
青娥穿的是一双轻便的灰布鞋,不甘素净,在上面绣了红的黄的小果子,狡黠俏皮,一如她五年前的个性。冯俊成瞧着她灰扑扑鞋面上唯一的一点艳色,手掌轻柔包裹上青娥后跟,轻缓打转,目光落在她脸上,哪怕她不敢与之对视。
“你还没有回答我,赵琪为何不帮你养育茹茹?”
“……他不管茹茹。”药油的气味刺鼻,青娥别过脸去,“大人,这是我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