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肆林立,人欢马叫。
怀瑾太子带来的阴霾好像也没有持续多久,世人并不因上位者的变动而改变什么。
穿过热闹的街市,傲枝推着木轮椅进了一品居。
她不知殿下来酒楼做什么,只是恪尽职守地提醒他,“殿下不可饮酒。”
连钰说不会,就在角落里坐着。
忽然,窗外一阵喧闹。
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少年公子们从后巷慢悠悠走来,其中一人身量瞩目,兀自走在最前,与其余人似很玩不到一处。
傲枝听到那些人喊,霍显。
紧接着,有人说:“你是长孙伴读,成日进出东宫,听闻太子也对你赞誉有加,说你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呢,你与东宫走得这样近,东宫谋逆,你们宣平侯府早不知晓?”
前面的人不理会,后面的人嗓音反而更高,“哎呀,说来你也是可怜,好不容易攀上东宫吧,东宫又出了这种事,还连累楼大将军战死,楼大将军不是你师傅么,欸,霍显,你怎么不说话了?看来是哑巴了嘛——”
话音中断,只听“砰”地一声,一个人影从窗前窜了过去,重重砸在对面的墙垛上。
他“哇”地一声吐了口血,捂着胸口哭哭啼啼,“你打我做什么!要怨也怨东宫去,若非太子犯下这等十恶不赦的祸事,怎至于牵连旁人?”
一品居的人似也听闻外头的动静,邻桌几人交头接耳道:
“这太子啊,从前他致力于减免赋税,兴办学堂,还都当他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呢,原来也有私心,做样子给世人看罢了。”
“勾结沈家囤积私兵,害多少人家妻离子散,谁能想到,什么大善人,简直造孽啊!”
“听说还不止这一桩呢……”
傲枝忙将左右的帘子都放下来,好像这样就可以隔绝外头的闲言碎语。
连钰却只垂眼,心无旁骛地盯着茶盏的浮沫看。
半响,推了下杯盏说:“添茶。”
那抬眼时眸底里的暗色,好似比从前更深几分。
待到日暮,珠帘被人挑开。
宁衡匆匆而来,看清座上人,眼眶倏地就红了。
他颤声道:“殿下……”
他跪下,忍住哭腔说:“九玄营总督宁衡,救援来迟,还请长孙殿下恕罪。”
连钰转眸看他,“此毒乃岳大夫所制,每月一解,倘若过时无解药,便会痛苦而死……宁叔,你能为我所用么?”
宁衡滞了滞,果断服下毒药,磕头道:“属下这条命是太子的,亦是殿下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静静看他,搭下眼帘:“很好。”
从此少年如困兽,一经入局,至死不休。
(3)
八月仲秋,显祯帝驾崩,新帝继位。
那时楼盼春等人已经改名换姓,抵达江南数月,听闻这个消息时,谢宿白未置一词,他白日里依旧忙于筹划,与平日无异,直到夜里才让傲枝将自己推到对面楼阁。
楼阁没有牌匾,也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唯有香案上点着两支微弱烛火,三个牌位立在当中,其中一个没有名字。
这是个小祠堂。
谢宿白借着月光细细雕刻新的牌位,刻上显祯帝的谥号,将其摆在烛台边,又在里头坐了许久,才回到房中。
屋里满是药味儿,连被褥都浸上了药的味道。
谢宿白盯着床幔,不肯合眼。
他不敢睡。
一闭上眼,东宫上下的屠戮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