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怎么说。”
“律师团队提供了具体法律依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三条规定,一方患有重大疾病的,应当在结婚登记前如实告知另一方;不如实告知的,另一方可以向民法院请求撤销婚姻。】*”
“。。。。。。也就是说,双相情感障碍属于重型精神疾病,如果盛小姐执意,是可以向法院撤婚姻登记的。”
夜色寂静,当盛穗手法生疏地尝试解开腕表时,周时予侧身闭眼,脑海蓦地浮现,上午时他和陈秘书的对话。
不该让她看到这些的,不该被她今晚的巧舌如簧骗去的;
不该如此自私、只因为心里渗露的那几声呼救、那几分微不足道的苦痛折磨,就让她的后半生都背负重担的。
阖眼前方黑不见尽头,周时予感受到被面下、触着他手腕的指尖颤抖,破碎如他左右大脑里,接替响起的两道声音。
——周时予,你这样会吓到她。
——救救我。
——周时予,没人会和一个疯子生活下去的。
——别丢下我。
——周时予,如果这次再失败,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求你。
救救我。别丢下我。求你。
“。。。。。。”
女人手指细柔温热,游离在愈合又被剖开的丑恶疤痕。
周时予对这触感再熟悉不过——
每次两人接吻时,盛穗总喜欢双手环住他脖颈,指尖游抚过他肩背上的时旧伤,指腹时而是令人心生疼惜的微凉。
其实最起初还在高中的那几年,他曾试图将所有疤痕集中在同一处,再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如果两人以后见面、他也可以和她解释是意外划伤、蒙混过关。
后来“意外”的次数上瘾般越来越多,周时予也意识到、光明正大站在她面前简直天方夜谭,于是开始接受脱缰的大脑只受药物和电击控制,也接受每次从天堂与地狱游逛后,再回现世人间时,手腕上总会添些崭新的“抽象画作”。
为了画的更具美感,出国那几年里,他几乎痴迷般恋上艺术与画作。
所以,他现在该如何向爱人解释,顺理成章的推罪给单纯的抑郁吗?
这并不算说谎——
所谓“双相”情感障碍,本就是在狂躁和抑郁两种相反且极端的情绪中,毫无征兆、也不可控制地随时发作。
狂躁期时思绪飞向无垠,抑郁期时又跌坠无尽深渊,前一秒还在兴奋地夸夸其谈,下一秒就在不自知地痛哭流涕;
数秒之间的转化丝滑无比,人也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日复一日的困死在癫狂与绝望之中。
思绪混沌中,周时予只听浴室方向传来一道压抑而短暂的泣音,从未关紧的门缝中溢出来。
声音闷闷的,不难听出是唇瓣紧捂着手背,想尽办法不让一门之外的人听见。
周时予在黑暗中沉默地倾听。
如果问世上哪种声音最有力量,定然是盛穗此刻隐忍、断续的啜泣;
哪怕相隔一扇门,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撕开。
理智告诉周时予,盛穗应当早就察觉端倪,纸包不住火,哪怕他有幸逃过今晚,真相被揭开也只是问题。
只是巨浪般地疼惜和愧疚,仍旧瞬间将他吞噬殆尽,再听不见心底生出的半个字呼救。
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撒谎继续欺骗,或者拖累着她向下坠——
似乎每条都是死路一条。
不知多久,一门之隔的两人各自煎熬后,门被轻轻打开,是盛穗终于从浴室出来。
罕见的,周时予感受到几分惧意,面对死亡都泰然自若的人,因为害怕见到爱人的眼泪和眸中的怜悯、痛苦、或是任何情绪,手中不曾睁眼。
一室寂静中有微弱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床面微微陷下,是盛穗在身侧躺下,一声不吭。
她凑近抱上来时,周时予还能感受到她脸上湿热未干的泪意。
情绪未定,盛穗纤瘦的肩膀仍在细细颤抖,让周时予不禁想到狂风暴雨中,羽翅被打湿的雨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