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开口呢,”阿洛特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可以猜到。”
“不,这个你绝对猜不到。”
艾登一脚踩下油门。但这次阿洛特没有再抱怨车速了,他适应性惊人地在碰撞、爆炸和尖叫声中兴致勃勃地继续,“我都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喜欢你,艾登。”
“我就知道。”
“会有人找你签名吗?”阿洛特问,“就是那种拍立得,你懂的,现场打印照片,然后你就可以——”
信任真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东西,艾登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想,你永远没法知道它会通向哪条路。比如此刻他不得不听阿洛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谁能想到呢?
但他没有打断。当艾登侧过脸瞟后视镜时,他看到阿洛特的绿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十年前见到的那个背负着仇恨与鲜血的年轻人,永远将阴郁而浓重的情绪压在紧抿的嘴唇下,没有一刻放慢追寻仇敌的步伐。
“…我的兄弟,”那个年轻人哑声说,“我不会让他死得没有一点波澜。”
“…艾登,”现在的阿洛特挑眉,“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艾登面不改色地回答。他不用看,就知道阿洛特正对他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但正因为他的表情太过生动,艾登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生气。就像艾登知道阿洛特不会想提起以前的事情一样,这也是为什么艾登不会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走神。
“那你一定可以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吧。”阿洛特怀疑地问。
艾登相当轻易地找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的方式,“我听见群聊响了。你看下是谁在说话。”
果然,阿洛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打开手机,“我希望没人突然想起还要买什么东西…”
他神情一肃。艾登的通话同一时间被拨通,“艾登!”T骨大叫,“我们被偷家了!”
阿洛特被突然加速的惯性猛地往后一甩,后背紧紧贴上车座。本就在来回车流中蛇形穿行的巴巴法洛恼火地咆哮起来,ctOS下辖的公共设施全部开始高效运转,为它大开绿灯。铁红的桥梁缓缓升起,跑车飞速驰上空中,重重地降落在马路上。
“马上到。”操纵着这辆空中飞车的艾登语调平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名为第福特的黑客通过网路袭击了堡垒。他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是艾登刚从罗西·佛利蒙传回的资料,但没人能预料到他是在针对克拉拉,这位自告奋勇前来帮忙的黑客女孩有着自己的秘密。当艾登和阿洛特赶到堡垒内部时,他们正好撞上公屏播放的一段录音。
“干得好,给我名字。”机械音。
“你打算伤害他们吗?”
“怎么,这让你困扰了?我还以为你对开出的价格很满意。”
“…戴米安·布伦克斯,还有艾登·皮尔斯。”
录音掐断。然而提供名字的那个嗓音他们都很熟悉,正手足无措地杵在艾登沉默的盯视中。
“听我解释,”克拉拉颤着嗓音,“我本来准备告诉你的。”
她从没有这样慌乱过,也从没有这样无助过。艾登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克拉拉如何从容不迫地应对自己充满怀疑的试探,也记得她半真半假地嗔怒着暗示他挽留时,眼里跳跃的灵动神采。如果说艾登没有对她产生过任何好感,那一定是在自欺欺人。但——
你永远没法知道信任通往哪条路。
有那么一瞬间,汹涌的沉默淹没了艾登所能听到的所有外部声音,在嗡鸣的警报声、乱跳的灯光中,T骨隐约喊着“他在删除我们的资料”,阿洛特扳过他的肩膀叫了他的名字,但什么也没能将艾登从那一瞬间的寂静中唤醒。整个世界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被背叛的寂静。
“我要断电了!”T骨高喊一声。他拉下了闸门,响彻堡垒的警报声随即终止。
整个世界只剩下寂静。艾登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鼓响在耳边。他没对T骨所说的话作出任何回应,也没有理睬拉住他手臂的阿洛特;当艾登转过身,再次面对克拉拉时,他仿佛又成为了那个永远冷静、理智,知道如何最大化地达成结果的私法制裁者。
他一把挣开阿洛特,径直走向克拉拉,后者条件反射地抬起手,但没有任何反抗地被艾登抓住手臂。
“是谁?”艾登逼问,“谁下的命令?”
“我也希望我能告诉你,”克拉拉仓促地辩解,“但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离我远点。”
艾登没有再浪费任何一秒钟。他用力推开克拉拉,不再看她。
本该用来寻找凶手、用来交换妹妹妮基的资料被第福特全部拷走,而这个混蛋甚至清除了堡垒的所有存档。T骨需要重新开启备份塔以追踪第福特,而艾登接到戴米安的质询电话匆匆离开。顷刻之间,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堡垒空无一人,唯一能证明那段时光发生过的证据只有一张电脑桌上潦草的手写采购清单。
它原本被漫不经心地压在键盘下,但在刚才的动乱中,它被拂到了一边;现在,这张涂有笑脸颜表情的采购清单在桌角轻轻晃了晃,终于在重力的牵扯下飘落,静悄悄地消失在地面上的一片黑暗中。
没有人问起克拉拉去了哪里。这个属于黑客组织DedSec的女孩,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堡垒。她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也清楚自己在交易时犯下了怎样的过错;有无数次她想要开口,想要坦白,但在艾登温暖的注视与懒洋洋的放松语调中,她一次又一次地咽回了那个苦涩的秘密。
哪怕只有这一刻也好,克拉拉暗自祈祷着,让这段时间再延长一点吧,哪怕只有这一点。
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是诚实,也不是不知道艾登对沾手此事的人有多深恶痛绝。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中燃烧的火柴,希望它能够温暖她更久一点,因为她不敢面对火焰熄灭的严寒。
而那火焰最终还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