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会自己找他。”青珑刀一挥,癫狗大的首级滚落,空隆隆地滚进了火舌飙窜的角落里。
轰隆一声巨响,檐角塌了大半,梁盛时只来得及滚到一旁,挥刀拍开溅射而来的着火残木,但连挣扎起身都有些困难,遑论火势已烧到了拉索贯穿的那一面,这会儿要滑落得先穿过一片燃烧的火栏杆,他不确定这样会被烤到几分熟。
然而轰隆声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样子,片刻才发现声音是来自楼梯口,一柄巨斧劈开层叠燃烧的栏杆残件,浑身湿漉的高大背影提斧攀上,竟是鹤着衣。
“伏师弟……伏师弟!你在哪?伏玉!”
“鹤……咳咳……老鹤!林北在这……”
这是当晚梁盛时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
无溯洄阁烧掉了顶上两层,三楼以下随落山风歇止,弟子们接力提水灌救,得以幸存。
紫星观火势迅速得到控制,鹿别驾带人赶到荪林峪,对抢救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蓁蓁据说天还没亮,就遇上擎着火炬搜山的师姊们,被平安接回镜庐。
她说林中没见有人,但确实看到了连着拉索的弩机,只是龙跨海派人去断崖上搜寻时,什么也没剩下,仅地面留有固定用的结构桩。
代掌教不死心地继续派人搜索,搞了大半个月有余,最后在镜庐的抗议下才停止,当然是没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纯折腾。
梁盛时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大半时间都在熟睡,伤势拜旺盛的天元之气侧漏所赐,痊愈的速度快得跟鬼一样,很快就又活蹦乱跳。
这场骚乱定调为“刀脉叛徒田寇恩阴谋颠覆本山,企图伤害诸脉团结”,而田寇恩领导的叛乱,在代掌教英明的指挥下被迅速弭平。
为彰显田寇恩死有余辜,他的“非离罪手”身份也被公开,但毕竟是冒牌货,年纪明显对不上。
龙跨海乐得放任舆论蛮横生长,暗示这个杀手身份也是田寇恩从某人处继承而来,反正石字辈的名声是越臭越好,越能巩固他统摄观海天门的正当性。
另一个在这场嘉年华中直接受益的,则是包括真鹄山地界所属的端化等三县在内,最远到湖阴湖阳两城的府衙父母官。
难得出了这般剧寇,又是天门出身,又有如雷贯耳的鼎鼎匪号“非离罪手”,还能横跨逾三十年的时间……能销多少解决不了的悬案,摊提多少交待不清的贼赃啊!
简直是销案界的独角兽,县太爷们都开心到想开淫趴了。
田寇恩面目焦烂的脑袋瓜如热门的展示品般,一路传首到了两湖城;在朝廷的嘉奖——对,他们还报请了朝廷恩赏,以剿匪的名义——下来之后,抹盐保存的首级随皇榜的张贴重又挂上西市,前前后后有大半年之久。
虽在天门的公告中只字未提,但山上众人流传,斩杀田师兄的乃紫星观的寄名弟子伏玉,也就是野际园之主伏良泽那奇迹般死而复生的独子,尚未成年的伏氏新主。
“伏师弟”的传奇色彩由是益发浓厚。
他是空石的徒弟,理论上只有鹤着衣、龙跨海这一辈才能喊他师弟,一般十几二十岁间的山上弟子,十有八九要喊他一声“小师叔”,但只要没有师长在场,紫星观的师兄们私下还是喊他“伏师弟”。
这专属他的三字称谓和其他的“X师弟”意义完全不同,有一种独特的钱的味道,尊爵不凡,无可比拟。
有人说他是伏良泽跟狐仙所生,有人说他在母亲腹中三年,诞下时是团环绕着火焰的肉球;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每逢月圆会变回白色狐狸,在真鹄后山见过他变身前后于林间悠晃,宛若魅影。
梁盛时试图放出“被伏师弟干过能常保青春,还能变漂亮”,以及“他的精液像玉液琼浆一样香甜”之类的流蜚,但考虑到感兴趣的或许不只百花镜庐的师姊师妹们,怕师兄弟里也有些不做人的,只得作罢。
田寇恩豢养手下的基地,毫不意外地就在破败闲置的留德园,梁盛时花钱打点了官府去拿人,放出消息一个活口一百两现银,官差们无不奋勇争先,绑了几十人回来。
扣除被抓来充数的无辜百姓,又打点金银让他们平安获释之后,梁盛时一个接一个问过这帮匪寇,尽管他们几乎都有着连官差都无法忍受的虚无特质,但在擅长与癫狗大打交道的梁盛时面前完全不是问题,依旧收获满满,差不多摸透了田寇恩团伙的底。
首先,毫无疑问地他们都不知道“老大”的真实身份,只知老大现身时戴着银色的鬼面,把他们养在留德园的废墟里,指挥其打家劫舍之类。
同样的银面具还有另外三人,梁盛时猜测李怨麟、吴慕情亦在其中;第四人自指挥他们在程宅进行修缮复原后,已许久不曾露面,猜测那厮听闻风声,已先行逃跑。
梁盛时无从推测他是不是梁胜利,但李、吴都是刀脉弟子,第四个银面具也可能出身刀脉紫星观。
只是现实里并没有符合侧写的人,梁盛时持续花钱让人留意紫星观的弟子们,却始终一无所获。
有鉴于田寇恩在紫星观过往的高人气,即使被门中定调为罪人,也很难保证没有昔日拥趸挟怨对伏玉展开报复,梁盛时顺势要求长住于青帝观,在鹤着衣的周旋之下,龙跨海居然也爽快答应了。
梁盛时不知他为何杀害伏玉父子,在查清楚之前,只能尽量远离紫星观,以免龙跨海逮到机会补刀,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空石和他一样,也赖在青帝观后的草庐里不肯走,多亏老鹤量大,一副“不就多添副碗筷而已”的善人面目,默许落拓道人住下来。
至于空石拿了赏银之后,老找青帝观的弟子仆役喝酒赌钱,还带他们嫖妓,引发一波新生活运动的惨烈整肃,那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