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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乱四(第4页)

雨坠个不停,天外又闪了电,顷刻照亮了屋子。箫娘一下缩在他怀里,软弱得不能弹动,可怜兮兮地仰目把他望着,盼着。

席泠垂下浓重的目光,兜着她落在枕上,呴湿濡沫地亲她,在汹汹的暴雨中。

从此,他们偶时歇在西厢,偶时歇在正屋里,如此奔波,箫娘就是不肯搬到一间屋子里。

她有她的固执,在他怀里翻个身,躺着就轻而易举望见窗外的月亮,“咱们到底无名无分的,暗地里如何,别人瞧不见。若住在一个屋里,倘或家中来个客,不防就要漏出去,叫人怎么议论好?”

席泠袒裼着胸怀,手臂给她枕着,另一手伸过来给她掣一掣盖在身上的他的道袍,“那就等搬了宅子,过了礼,再一个屋里住。凉不凉?”

“不凉。”说是不凉,箫娘却悄悄的把衣裳抽进盖着的道袍里,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地,系好鹅黄的抹胸,适才安心翻过来望他的侧脸,“咱们什么时候能搬家?”

席泠睐目睇她一眼,又远远把目光投向东墙,晦涩地笑一下,“就快了。”

到这时节,箫娘却不急搬家了,她急的是搬家后的事情,“那,咱们成亲,你怎么向世人交代?”

“交代什么?”大约是男人的通病,一番操劳下来,什么泼出去,心里就会觉得有些空。空得目光也幽寂,“从前,世人不拿眼望我,我也不望他们,如今我更不至于去看他们的眼色。我这辈子,只要给你个交代。”

箫娘咯咯在他颈窝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润了眼。席泠察觉,下撇着目光,“怎的又要哭?”

“没有!”箫娘拒不承认,把泪花在他脖子上蹭得干干净净,抬起来像个没事人,“别老讲我哭啊哭的,我这个人,从来不爱哭!”

席泠了解了她,在任何困苦面前,她确实不爱哭,却在渺弱的幸福面前,她常常是泪花染眼。但他不去拆穿她,尽量维护她的体面。

箫娘沉默片刻,又无声笑起来,心里恨不能流光飞逝,到他娶她那天。一急起来,就免不得露了马脚,“其实,也不必大排筵席宴请那么些亲友的,我这个人,不好热闹,清清静静的,请何小官人与绿蟾、晴芳、元太太这些人来坐坐就好了。”

“你不好热闹?”席泠望着房粱,老木头上隐隐跳跃着微弱的烛光,他也隐隐笑着,“谁家操办个席面,你都恨不能立时坐上去朝在场的人打个秋风,还不爱热闹?”

“胡说八道!”箫娘撅着嘴坐起来,“我那是为了银子,可不是真心喜欢与她们凑在一处!若论起清高来,我就是头一个!才不愿意与她们扎堆一处说东家长西家短的。”

席泠将手枕在脑后,目光将她照个清清楚楚,嘴上哄她,“我说错了,你是不染尘嚣,神仙下凡。”

夸得箫娘心虚,趴向窗台,望向月色蒙蒙的院子,树密虫鸣处,清宵风细细。她悠闲地撇撇嘴,“不敢当,要论神仙下凡,一个是绿蟾,一个是当属虞露浓。”

蓦地就把席泠早前的遭遇提起来,他坐起身,一臂自身后环住她,一手撑在窗台,“我险些往了告诉你一椿事,我今日往虞家去了一趟。”

箫娘乍惊,端起腰,“你往虞家去做什么?”

“是江南巡抚引我去的,见过了虞老侯爷,说了一番话。我辩出些意思,他家大约是想招揽我。怪道你从前总问我认不认得那位露浓小姐。”他牵着嘴角笑,有些无所谓的态度。

箫娘却很是有所谓,“那你见过虞露浓了么?”

“见着了。”席泠淡淡颔首。

即便他漠然如此,箫娘仍旧提着心。她想起虞露浓那让人过目难忘的美貌,以及她温婉的气度谈吐,就有些如鲠在喉,“那你觉得她好么?”

“好不好与我什么相干呢?”

“我就要晓得嚜!”箫娘撒起娇,把他两片敞开的衣襟攥住,瞪着眼,“你就照直说,她美不美,是不是难得一见相貌?”

席泠无奈长吁,“美,的确是难得一见。”

箫娘松了手,萧瑟地伏在窗畔。杏树底下好像浮着只萤火虫,盈盈弱弱地闪着微光。她刚刚到手的甜蜜恍如那一点浮光,飘忽渺茫,渐渐有酸楚阗在心间。

就拿一万个她与露浓比,也比不过的。

席泠觉察她小小的失意,也伏在窗台,在她旁边笑了笑,“你非要问我她美不美,我又不会对你说谎,只好照实说了。”

“我又没怨你。”箫娘咕哝一句。

这就是埋怨,只是不知该冲谁。席泠心领神会,朝那轮月亮抬抬下颌,“你瞧月宫美不美?”

“美。”

“这个虞露浓的美,对我来说就像月宫。”箫娘不明白,歪枕着脸睇他。他抚一抚她虚笼慵乱的发髻,“你学戏的,晓得无数传奇故事里,琼楼仙宫的多少神仙下凡来,只为浸在这凡俗的七情六欲里。就是这个道理,她美虽美,在我眼中,却是空的冷的。我要的,是你这俗世的烟火,实实在在的茶饭饱暖。”

箫娘笑了,剜他一眼,“噢,照你这样讲,她是天上的神仙,我是地上乱窜的烧火丫头,怎么比,也还是她比我好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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