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娘一霎蹙眉,“他还想怎的?!”
“哎呀你不要急嘛,我虽不晓得哪样恩怨,可我留心听,小姐讲:‘敏之听见人家席官人如今在上元县为官,还想借势刁难人家,要不是我听见拦住了,传出去,咱们家落个倚势仗贵的名声,到底不好听,祖母还该管管他才是。’听这话,是没事情了,倒是小姐厚道,替泠官人说了几句话。”
箫娘缓缓放下腰来,姑子又道:“嗳,我后头与小姐说了几句话,说起与泠官人的‘假母’认得,小姐倒说请你得空往府里去走动走动,她还要代兄弟赔罪呢。”
将箫娘惊骇地笑了,“侯门千金请我?”
“可不是?那侯门的好处是别家能比的?听说定安侯爷的儿子都在京里官居要职,不得了,不是那起空有个爵名的人家,人是有实权的。要不是这桩好事,我何至于早早地跑来告你,我下晌还有法事要做呢。”
箫娘却不大往心里去,“人家就是客套两句,你还当真了。她们就是缺活计上的人,也瞧不上我的呀,人家穿的戴的,可讲究得很呢!”
横竖徐姑子只管报信,不理她信不信,这厢弹弹青袍,撇撇嘴,“信不信随你,我只是传个话。”
箫娘领会意思,登时招呼人拿了两片整料子、几团彩线、一双鞋与她,千言万语谢了送她出去,旋即请了软娇,抬往秦淮河。
才在木板桥上,就眱见红杏压矮墙,越靠近,越有一股酸酸甜甜的果香,被暴雨冲刷过,和着芳草清香。
推入半掩的院门一瞧,果然打了满地的杏,苍苔往院中央又爬了几寸,染绿了眼。
不知怎的,箫娘心情一好,就爱聒噪,捉裙满院吵嚷,“哎唷我的老天爷,这些杏你赶紧摘了呀,落了满地,一踩一鞋的浆!”
朝正屋里张望,碰巧何盏也在,正起身与席泠辞走出来。箫娘忙招呼他,“何小官人别急着走,摘一筐杏你带回家赏人吃。泠哥儿,来来来,快摘了。”
三个人就在院内举着根竹竿子挑杏,席泠手上一歪,箫娘举着篮子接,不留神砸在她脑门上,痛得她跳脚,“你看着些呀!人家才上的脂粉,又弄花了!”
何盏提着筐杏好笑,“伯娘是个敞快性子,莺声透雾,鹂喉传世。”
又是莺又是鹂的,箫娘只道是夸她,脸起红晕,要谢。谁知席泠泛起一丝笑,“照心却是个良善人,你直接说她嗓门大就是了,她经得住的。”
箫娘立时垮下脸,狠狠剜他一眼,抱着杏进屋去了。够头够脑见何盏也辞将出去,席泠独在院中仰着头绞杏,穿着件枯草黄的窄袖圆领袍,侧如青峰,凛凛孤绝。
她抱着满腹要骂他的话,以及一颗雀雀跃动的心等他进来。可左等他不到,右等他不来,索性还坐在石案上吃起杏来了!
她盼得生恼,捉裙走到屋檐底下喊他:“我来这样久,你连茶也不招呼我一盅?”
席泠咬着杏,睇来似笑非笑的目光,“你还用我招呼么?”
瞧,这冷心的人,一句好听的话不肯说。箫娘把眼皮拉成条缝,远远朝他割过去,“我懒得动弹,你瀹茶我吃。”
席泠奈何不过她,洗净了手上酸酸甜甜的杏汁,进屋点茶炉。一抬眼,箫娘却躲了出去,坐到石案上,老远地挑着下巴,带着几分得意,“嗳,这才算孝顺嚜,规规矩矩敬盅茶‘娘’吃。”
未几他端茶出去,箫娘抬手就要饮,叫他一把抓住腕子,“烫。”
果然烫,却是烫在她细细的手腕上。她忙把盅搁下,吐一截舌,“我渴了嘛。”
席泠倏想起她从前说的一句话,此刻拿出来逗她,“渴了就把你那迷迷糊糊的脑袋一头扎进门前的溪里,吃个够。”
箫娘听了来气,怄却怄得带着些回甜,鼓着的腮上露出点娇赧,作势要捶他。可电光火闪间,她又没出息地回想那个拥抱,自那之后,一些无意的肌肤相触在她心里,也似变得有意起来。
于是她又十分矜持地收回了手。
恨只恨他没事人似的,把热腾腾的茶轻吹,吹得热烟清淡,才搁回她面前,“今日怎的想着回来?”
她泼口想说:“我是想来问问你,为什么要抱我啊?”
可当睇见他那双澹然朱紫的眼,她又怀疑,她的一切怀疑可能是错的,那个拥抱,对他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她也想跟他似的,把那个拥抱随意忘了。但她心肠到底不如他硬,一见他的脸,就能想起他的臂膀和胸膛多么温暖牢靠,是为她抵御世间一切残酷风霜的、一整座安全的城墙。
在这些暗暗流转的心思里,她好像不知不觉地跟他较起劲。总之,敌不认,她也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