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盛烨霖像一堵墙,一堵高而望不顶的墙,高高的挺立在他面前,这位陛下总是穿着他那身黑色金纹的长袍,一双鹰目黝黑而深邃,双眸狭长,再往上,那两条黑眉斜飞入鬓,两片唇瓣单薄至极,自然,也寡情至极。
盛烨霖从来就不是和善之人。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明面上是淡淡的沉然,实际上却掩映着丝丝缕缕的厌恶。
一如既往。
仿佛十多年的光阴并没有改变他。
不过,他也厌恶他。
乱世登上皇位,砍了无数兄弟的头颅,为君者自该有这样的枭雄霸气,若史书有言,甚至会赞叹他非凡气概。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他的家人,他的父亲,他的伯叔,甚至他的兄长,文臣泣血,武将裹尸;他更不该动这万千黎明百姓,上一辈子的回忆如同流光片影,北部州郡断粮,往后南部大片土地水难,再往后便是全国性的恐怖瘟疫。在此等关键之际,他却征兵入伍。
岂料邻国君主兵行诡道,竟反攻大盛。
然后情景实在太过荒谬。
新主入关,远比盛烨霖做的要好。
此后世间虽无大盛,可却有了一个四海一,山河平的天下。
这一切,不过五年光景。
而这辈子,同样的战乱延后了近有十年。
还是殊途同归。
“我本以为你只是在这里种粮食,不曾想你还暗藏了兵马。”盛烨霖失笑一声,许是意识快要涣散,他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腿骨,剧烈的疼痛让他回归眼前的真实,“不仅是人马,还有百姓……朕竟不知,你比朕还要擅长为君。容诉云,容家是不是早就心怀造反之心……”
“我不愿为君。”容诉云慢慢抬头。
“呵,天下有谁不想要当君主的。”哪怕躺着,盛烨霖也威武霸气,可他的眼眸之中聚集着的,却是经年不散的血腥和暴力,“你若不愿,为何你有这么多的人了,你还勾结敌国,你可知,你这是叛国之罪!容诉云啊,没想到最后是你,竟然是你!若是早知晓你今日会如此,当日我便会将你留在京中,留在眼皮子底下……如同你父亲一样,被慢慢的折磨死。”
整个牢狱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在这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盛烨霖就像个魔鬼,用他的眼神和如刀一般的言语,精准的往一个臣子内心最柔软的深处扎去。
盛烨霖剧烈喘息着:“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父亲是如何死的?”
容诉云眉梢收紧。
说到这,盛烨霖背靠着牢狱的墙壁,因为疼痛,他的后背早就弯曲了起来,说到后面,他的呼吸声比言语还要剧烈。
说到最后,他气若蚊声。
因为疼痛,盛烨霖轻轻喘了口气,可他的眼里却是亮着的,他死死的盯着容诉云,像是小孩玩到了什么喜爱的玩具,死死不放手,却不是爱护,而是一种异常诡异的折磨,他撕裂了玩具,烧毁了余灰,最后轻飘飘的一吹而净:“是朕……折辱死的。咳咳……你的父亲,一个古板的文臣,竟然受那么多书呆子拥戴,咳……咳……我便让他……前路无光。哪怕是现在,朕也记得他死前的狼狈。”
盛烨霖已经开始精神涣散,三两句便磕磕巴巴,连不成连续的语句。
他还无力地侧靠着。
容诉云垂眸,他们之间,从来不曾这样颠倒过。
可容诉云却并没有胜利者的欢愉。
面对顾牧青的挖苦与嘲讽,他表现出的是无限的淡然与沉默。
盛烨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刚愎自用,一切阻碍他的人,他都会一一清除;但容诉云却从来不知,盛烨霖的言语竟然会如此尖锐,身体承受着无端的痛苦,可他的面容却依旧自鸣得意。
就好像,他不快活,其他所有人都不能快活。
“我知道。”
容诉云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父亲是如何死去的,我也知道父亲临终前是多么惨烈悲壮,我也曾想过要好好辅佐于你……可是,你不配。”
盛烨霖的眼睛蓦然睁大,破晓晨曦的光芒从牢狱的窗口挥散而下,将他阴郁的脸庞照得异常明了。
也正因如此,容诉云才能看清盛烨霖的诧异。
“朕不配?”
盛烨霖的眼睛蓦然睁大,刹那间,他的眼珠子像要从他的眼光里蹦裂而出,他狠狠地揪住大腿,想要撑着身体起来,可却徒劳。他的力气早就耗散干净了,如今光是靠着墙壁,就已经耗费他最后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