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一旦双方身份明牌,不管是深夜重逢时的怅然男子,还是咸鱼修理店的殷勤小周都不会再出现。
这样互相争吵,互相了解,却总是无法达成一致的对话,才是他们正常的相处模式,持续十几年之久。除此之外,他们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彼此。
细细想来,在王城逃难的那几个月,竟然是他们相处最和谐的日子。
经此一事,宋连旌一度以为他们的关系从“相看两厌”中升华了一点,也能称得上是共患难的朋友。于是他一出中央星,刚联系上反抗军中的友人,就托他们帮自己找一套好的手术刀——他和卫陵洲在那栋废弃公寓里曾经说好,等出了王城,一定补给他一套好的刀具。
宋连旌没有食言,他刚和希瑟他们相见,便急着拿到了东西。可刚去找卫陵洲,就发现这人已经把沈星星托付给护士长,自己不辞而别。
临走前,这人还给沈星星勘误:“我们没有关系。”
宋连旌给气笑了,抬手把那套没拆封的手术刀扔进了垃圾桶。
这么不想扯上关系,他就不添麻烦了。
从那之后,宋连旌回反抗军指挥战役,一路连胜,他在王城时所说的“带着自己的军队踏平浮空岛”越来越接近现实。
只是偶然的一次听说反抗军里来了个医生,长得帅,水平极高,就是嘴欠。这点小小的瑕疵在医生短缺的前线根本不算什么,卫陵洲很快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医疗新星。
而他们两个之间的温度降到冰点,比初见时还要不善,在走廊里迎面撞上都要避开。
哪怕交集不多,这两个人很不对付的事情也很快便传开了。
他们的关系本该就这样持续到死,直到宋连旌精神力出了问题——看起来其实是件好事,只是自中央星回来后暴涨了一截,外加偶尔的一阵头疼。
只有他的一位老师,帝国医学研究院出身的宋朝生觉得不对。
物极必反,慧极必伤,凡事过犹不及。宋连旌的精神力本就很强,这下更是超出了人类已知的极限,并且还在持续增长。那是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过分强大的精神力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负担。
他为此而忧心,思来想去,只好请唯一一个与自家学生精神力相当,类型适配,又恰好是医生的卫陵洲看顾他的身体状况。
老师的请求宋连旌不得不听,巧得是宋朝生在医学研究院时,和卫陵洲也有旧。
在他硬凑之下,凑出了这对不情不愿、无可奈何、针尖对麦芒的医生与病人。
至于后来他们两个是怎么滚到床上的,纯粹是庆功宴上的一笔糊涂账。
求生欲、胜负欲、和一些别的欲望混杂在一起,总有叫人分不清的时候。而当战事取得阶段性胜利,能短暂地放松一下紧绷的精神时,就是这样的时刻。
卫陵洲这个狗东西每天在他身边晃悠,恰巧又长在他的审美上。对方大概也有类似的心思,他们都未曾言明,却将这样的关系持续了下来。
战争后期卫陵洲回中央星,他们很久没再见过,最后一次线下见面便是深雨战争结束的前三个月。在中央星,新建的医学研究院。
谈完要事后,卫陵洲送了他一捧向日葵,约好下次相见时给彼此一个正式的答复。宋连旌收下了花,走时说了句“再见”。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前线和中央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联邦元帅是秘密来的中央星,离开时却带着满身血气。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除了一封绝笔外,连同那个飘渺未定的许诺,一起长眠于星海之中。
——
南岸阴云密布,空气中已经弥漫起雨前的潮湿气味。
该吵的都吵过了,宋连旌和卫陵洲面对面站着,开始无言,不约而同地错开了最后一个话题。
可逃避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沉默之中,宋连旌把烟摁灭,先开了口:“那天我说觉得欠了你的,并不是谎话,也不会继续拖欠。”
“我手里钱倒是有一点,咸鱼修理店马上走入正轨,我叫乔治亚把属于我的那份全都归到你名下。权势上的事,我如今帮不上什么忙,但有谁挡了你的路,尽管找我,我都可以解决。”
听他自己提到这些,卫陵洲本来感觉心情明亮起来,却又在这些字眼中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种沉闷的情绪,像是那场落不下的大雨,沉沉地压在心头。
宋连旌说了一半,看到面前人神色不大对劲,便故作轻松:“我能做的不多,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再提。睡了几觉的关系而已,你不必太不好意思,唔——”
他蓦然被卫陵洲抵在墙上。
宋连旌正被持续百年的烂账扰得心情杂乱,并未设防。等他反应过来时,对方滚烫的掌心正垫在自己的脑后。
那温度让他挣扎了一下,但身后无路可退。
卫陵洲欺身上来,与他呼吸相融,唇齿相交的触感带去一阵酥麻,刹那间他们回到了许多年前,隐秘而无人知晓的亲密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