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燕见此,欲言又止,事实上自那人去后,她已经许久未在有皇帝出席的宴会上看到这道菜了。酒席散后,她特意落在了后面,趁楚煜不注意,轻轻拉了拉付不值的衣袖。
“什么事,“呃……”付不值回头,恰好打了个饱嗝,饺子馅混着醋味伴着酒水的味道顿时在空气间弥漫开来。
杨燕以手掩鼻,嫌恶的把她推开:这异族小蛮子果然不懂事,还是得让她吃点亏长点教训的好。
“惊马了,惊马了,避开,快避开呀!”
几乎就是在迈出酒楼的那一霎,街市上顿起喧哗。付不值本能的一个箭步,上前把楚煜挡在了身后。
街道上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车上的车夫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让前头受惊的马安抚下来。马蹄狂奔处,行人小贩纷纷避让,但一来这里是闹市,二来受精的马匹的确不受控制,一时间商品货物没来的及收拾被挤压损坏的,人群推搡踩踏的,抱怨声哀叫声此起彼伏。
然而便是在如此吵闹的环境下,孩童的哭声依旧清晰可闻。付不值寻声望去,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童正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似是在推搡中与自己的亲人分散了。
眼见马蹄距小孩近在咫尺,付不值想也没想,连同剑鞘一起抽走了身边杨燕的剑,几个助跑后剑柄向下一撑,借着腾空之势飞身到了马车车辕上。
然后脚尖用力一点,再次腾跃到马背上,拉住缰绳时付不值只觉得一阵撕裂的剧痛,料想是右臂的伤势又加重了。无暇顾及那么多,她咬牙俯下身,伸出左手一把将地上哭懵的孩童捞起,转身把孩子推给了车座上的车夫。接着抽出腰间的短刀,将车辕和马匹连接的绳索砍断。
失去了马车桎梏的马儿更加狂纵起来,双蹄悬空整个马身就是一个直立。付不值右手还握着缰绳,这一挣让她觉得右臂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能算是一块连着筋接在自己身上的木头。看着前面依旧熙攘的闹市,付不值不敢拖大,一扯缰绳将马而引至一个还算宽畅的路口,顾不上右臂的伤势,左右牵引着缰绳,口中打着呼哨,同时两腿来回有规律的踢着马腹。
渐渐的,马儿在她的引导下慢慢兜起圈子来,起初焦躁的情绪也平复了下去。将手中缰绳抛给随后赶来的车夫,又谢绝了孩童父母千恩万谢的感激,付不值这才舒了口气:幸好这只是匹普通的马,性子远不如那匹大宛良驹烈,否则就凭这几下子还真不能轻易治服它。
不远处的茶楼上,临街雅间的窗台处现出两个人影。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楚煜开口道。
身后的青年将军躬身一礼:“是,末将看清楚了。”
“那……”
“启禀陛下,的确是我乐家祖传的驯马术没错。”青年将军身披银甲面容俊朗,细看之下竟与前丞相乐霜有几分相似。正是乐霜的二哥,此时已调任禁军副统领的乐柏。
青年将军的面色很不好看:乐氏祖上起家,靠的就是老忠烈公一身高超的驯马术,此套绝学莫说外人,就是家族旁系子弟也不能教授。战场上战马如同将士的第二战友,好的驯马术不仅能让自身和战马配合默契,甚至能干扰敌方战马让对方骑兵瞬间失去战斗力。如今自家祖传的家族绝学落在了一个外人身上,还是与自家有剪不断的血海深仇的草原王族,怎么能让他不心惊?
然而青年将军看不到的是,身前楚煜的脸色比他的更差更苍白。
女皇帝的手不停摩挲着窗沿,被这小茶楼里的粗砺窗台刺破了指尖也丝毫不知。
“先生,真的是你吗?”楚煜目光直直的望向街市上被人群围成中心的那处,脑中无数细碎画面闪过。
这人也爱食水晶虾饺。乐霜为人极为律己,虽生于公侯世家从小就尝遍无数珍羞,楚煜却从未见过她对什么菜色真正动过心。唯独这水晶虾饺,每次在席面上先生便会多用一些,是以她就记在了心里。然而自从那次先生中毒,宫中太医事后查出先生曾在此前食用过这水晶虾饺,以后御膳房就再也没做过这道菜。
还有这驯马术也是,那日在皇家马场,当那个异族小王子在两马之中精彩一跃,跨坐到自己身后时,恍惚就让她忆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学骑马,也是在这种惊险万分的时刻,她的先生骑着白马追赶而来,身若惊鸿的落在了她身后,将马上那个吓得已经面无人色的年幼的自己牢牢护住。
现在的她已不再是那个被先生保护在身后的幼小孩童,经年累月的帝王历练,让她早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或事。然而,世上真有那么多巧合吗?这十年间,她曾不止一次的向上神诚心祷告,在神庙的台阶上三拜九叩,或许那惯来被世人称颂的悲天悯人的女娲上神,真的看在她心诚的份上,向她这小小的蝼蚁降下恩泽呢?
可是,若这人真是先生,那自己……
楚煜闭了闭眼,她想起那日在水牢里的场景,想起那个令自己一切起疑的那个心悸的瞬间……
想到那个异族小王子在水牢里如涸辙之鱼般求生不得的狼狈,还有接见外来使团的大殿之上,大言不惭的说出自荐枕席之言……
楚煜有些茫然,就算附身于他人身上,她那芝兰玉树,宁折不屈的先生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之前的那些猜测和试探结果也并非什么无可辩驳的铁证,若是有人有意用此蓄意接近……
可若此人真的就是先生,那自己对她的施为……还有先生到底是何时重生在那异族小王子的身上呢?大漠多风沙苦寒,先生在那荒凉之地可又曾受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