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不甚在意:“看见他,我总能想起死前的那段日子。”
天极十六年,秋泓过世,他死而复生后,从未给任何人讲起,他死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而现在,他终于开了口。
“那年十月初,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踏进了我秋府的家门,当时秉儿已被我派去北边寻焉儿,因此……他很失望。”秋泓借着陆渐春的手,翻上了石拱桥,他顿了片刻,随后说道,“后来我总是想,倘若当时我没有送走秉儿,他会不会……”
但不入天崇道的魔爪,便入祝微的魔爪,秋云秉此生最大的错,或许就是长得太像他的父亲。
秋泓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他,我也对不起秋家。”
时至今日,已没人能证实,几百年前,秋泓死后,秋家是否真的经受了那样一场劫难。但秋云正和秋云净是如何将稷侯剑藏入秋泓脊骨,又是如何在与祝微那压顶而来的皇权抗争中落败不得不扶空棺回乡的事,却已在秋泓面前徐徐铺展开来。
“他为什么会恨我呢?我始终想不明白。”秋泓说道,“或许,他在过去那漫长的日子里也猜到了,自己此生,其实是死于我手。”
不然,祝微,或者说,祝时元,又何必守着他的尸骨那么多年?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
世道果真是一个轮回,所有因都会有果,每一棵亲手种下的小苗,都会生长为参天巨树。
秋泓死后,秋家落败,秋云秉身死关外,秋云正和秋云净扶灵回乡。
后来,秋云正有没有回北都为那被天极皇帝凌迟处死的李业延烧点纸钱呢?秋云净在落魄时有没有受过唐恩成的接济呢?他和陆鸣焉在余生是否还有再见吗?秋念心和那个赠予了她香囊的少年是否恩爱了一生呢?
秋泓无从得知。
他只能由冰冷的史书中看到,秋家子孙秉承了他的遗言,至今再无一人入仕;自己的学生梅长宜因汉宜宗亲斗争而被按上了“威上做福”、“目无法纪”等罪名,最终被抄家问斩;那文禄和也儿哲哲侄女的后代一路杀进了北都,自封天寿皇帝,最终亡了他大昇。
当然,他也能看到,他的小女儿秋念心,死时发间仍旧簪着他送她的那支步摇,带着他为她做的狼毫笔。还有他那素未谋面的小孙女秋慕兰,则在大厦将倾之际,纵横沙场。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唏嘘的。毕竟,历史上所有的遗憾不都是有人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有人在该死的时候没死吗?
想到这,秋泓一叹:“我杀了祝时元,祝时元便回到过去杀了我。华忘尘身死时所说的‘轮回’,大概,就是这样。只是……”
秋泓低头看了看那只曾握刀的手:“你们要如何结案呢?”
陆渐春仰头望向天:“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清风吹过长水河下的芦苇草,将香气送到了两人身边。
秋泓走过石拱桥时再次看了一眼当初和沈惇曾疑惑不解的那块勒名砖,他笑道:“世人皆说大统皇帝昏聩不堪,可他竟然能承祖训,在刚登基时,着令重修吴家园并加固方士墓。可惜武庙死得太突然,没能把文皇帝的遗命尊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