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们试着来看一看在永恒沉默无语的万物面前我们何以为‘知’。”
听到这儿,那位被男友催着去赶飞机的少女也席地坐下,丝毫不觉一旁的男友已面露愠色。
“我们的认知从原料上来说有这么几种,大家看我说的对不对,是否有遗漏,”年轻人边说边扳起了手指,“条件反射,逻辑,思维模式。各种约定性的东西、习惯性的东西我都归在条件反射里,比如概念、共识、默认事实等。逻辑是共通的思维方式,很容易分辨对错,没什么可说。思维模式与文化因素和个人因素有关,‘理性’我也归在其中,毕竟它在不同人的思维中占比不同,甚至是有和无的区别。”
年轻人又一次停下,给大家同步和质疑的时间。
“这么分类的话,条件反射的覆盖面很广啊。”一位正装男士思索着说道。
“要是仔细分析,认知里确实有很大一部分都属于条件反射。”男士身边,一个晨练装束的中年人回应道。
众人若有所思,像是各自回想自己的认知中是否如此,不用年轻人再说什么,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虽然这一来让所谓“认知”掉价不少。
见众人没有不同意见年轻人接着道,“有了原料,再来看构成认知的基本要件,前提,本体和动因。前提中也包含认知性的东西,所以我先说原料。任何认知都有前提,是其成立的条件和基础,比如视角、立场、取景框以及往往被忽略的默认前缀,‘据我所知’、‘我认为’等。”
那时在堡垒之国人们的确很少使用“据我所知”、“我认为”之类的话,大家都惯于把自己说的当成事实本身和全部,即便说那些话大多也不是出于短语本意,而是有意表现自己的谦虚、客气、客观或为自己留余地。自有史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便只知理所当然使用“知”,却从未辨析过“知”本身,以致知性相近习相远的人们即便不觉间给自己内心或人群中造成僵局乃至你死我活的矛盾也浑然不知个中根本缘由所在,最终往往只能用强力甚至暴力消灭不同声音,而剩下的只有谎言。
“如果只有前提和本体,那么认知充其量只是文本,一具尸体,还无法成为认知,让它拥有意义和真实性终而为我们所信的要素姑且称之为‘动因’…”
“我无法否认‘万物本自无言’,在我看来那就意味着不可能存在‘真理’,再对‘认知’做这样的分析有什么意义?”一位学生模样的青年显然被“万物无言”的事实震撼到了,于是在这个小停顿处打断了年轻人,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么多年所学的知识其实并非来自万物本身,余波所及他对随后的解析有所抗拒,但并不决绝,除了未熄的求知欲,他其实隐约感觉到了某种比“知识”更真实的所在,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
年轻人想了想,破颜为笑,“后面会说到这个好问题。”
“动因可以分为两类,一者是本能,所有未自觉的、潜意识的、无意识乃至集体无意识的都归入此类,只以本能为动因的认知是投影式的,单向的,只见影像,不见投影之源,以知为实,因而只见物性,不见心性;一者是心,从认知与存在中自觉到心性,自觉到认知与真实间互为因果,从‘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一无所知’开始让知回归本位,知如所知,即无所谓知,是以知是不可能的,因此即是无所不能的…”说到后来,年轻人越来越不像在对众人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万物本自无言,我们的知其实在借物成像,成的是自己的心相。而当‘心’被本能主宰时,本能是只见物,不见心的。因为本能要的是‘是’,而不是‘真’,只有‘是’才能让本能成立。让认知具有真实性的是‘信’,如果支配‘信’的是本能,那么这种状态下人寻求的其实只可能是‘真理感’而不可能是‘真理’。本能里的自以为是、傲慢、虚荣、仇恨、自大、欲望、恐惧、情结等等都只有靠把所知当成事物本身才能实现那种感觉。它其实不允许真理,而只允许以真理自居,这就是‘真理感’。本能之信下,一切必然是不得不是的一切,其实与‘真’无关,而只是‘不得不是’。本能之信下一切看似都是被证明的,都是需要被证明的,只要被证明就不得不是,可是万物本自无言,被证明的又能是什么呢?但本能之信不会顾及这一点,也不可能顾及,它要实现的是自己,而不是真,而这就是它的真。本能之信的最终指归就是物性,一切只关乎欲望与恐惧,只在利害得失中真实,万物与一切生灵包括自己都只是满足欲望、逃避恐惧的工具,一切在本能给出的不得不是中终究只是物。本能之信下如果没有返观,那么心识体必然是本能的奴隶。”
片刻安静之后。
“那么心之信呢?虽然它存在于每一个心识体的本质中,但只有当人从自己和万物的存在中感受、体悟到了某种超越物性的存在,进而对本能之信给出的一切有了怀疑,心之信才有可能在精神层面发生。只有当人感知、体悟到了心性,对真理的向往以及真正的美德、良知、爱、理性、正义、勇气一切人性中的光明才会成为可能。只有当人在自己身上感受、体悟到了心,他才会真正把人当成人,当成一个鲜活的生命,一颗和他一样独一无二、显现万有的心灵。”
听众们看着他人的目光中似乎渐渐放下了下意识的提防,目光相互连接的心路似乎也渐渐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