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辞懒得问,便让他自己说,“接下来的事你自己说吧,记得说实话哦,说一句假话我就多折磨你一刻钟,顺便去把你妻子也抓来,让你们一家团聚。”
张平移开眼睛不敢看她,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来,“我当时发现这一事情后,本想立即回城禀报,但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江司户打算杀了我,被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制止了,他跟我说他们换着批粮草是为了换钱,反正如今又没有战事,这些粮草就到明年也要发霉,冬天马上就到了,不如换些军饷来置备过冬的衣物,让将士们过一个好年。”
木清辞:“继续。”
张平:“当时我年岁小,本就怕死,又觉得他说的也没错,就答应了,因为块地方是我负责,那人就同我说,一月之后还会有一批货物,让我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原本以为他说的货物还是粮草之类的,所以当我看到他们把战马给临越国人时,整个人都被吓坏了,这可勾结谋反啊,他们交接完之后,我本想回去禀报将军,可还未等我有所动作,突然间就有一批刺客冲出来,将那群人全都杀了,我躲在林中才侥幸逃过一劫。”
木清辞又问:“那你最终为何没有把这事禀报箫将军。”
提及往事,张平亦是一脸懊悔,“我冷静下来之后想了想,将军治军严明,粮草一事我隐瞒不报,若被他知道了必定是死罪,最后就逃窜了,江司户应是知晓了此事,暗中派人追杀我,迫不得已之下,我只能用火将自己的脸烧伤,逃避追捕,却不曾想,一月不到,临越国便向南靖宣战,我在凉州躲了快半年,战争结束后才跟着逃难的难民一块混出凉州,在路上遇到了同乡的张平,他那时已经染上了瘟疫,我就顶替他的身份来了黎安。”
木清辞:“你可见过那个戴面具的人。”
张平摇头,“不曾,但听口音,他就是南靖人无异,我记得他的左耳垂上有一颗痣,右手手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木清辞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也带了些怒意,“你可知,就是因为你的知情不报,让靖康军错失了先机,金阳一战中死了多少人?”
张平低垂着眸子,这件事也是他心中一直过不去的心结,“我知道。”
木清辞不由冷笑:“你既知道金阳城是因何被围,也该知道靖康军谋逆一事是假,这些年你就过得如此心安理得,眼睁睁看着昔日同袍的遗属受尽白眼?”
张平轻闭了一下眼,喉间也有些发涩,“我人微言轻,谁会相信我的话?”
木清辞瞧着他如今还在故作高洁的为自己寻借口,字字诛心:“你不是人微言轻,你是贪生怕死,所以才会被他人几句话就挑唆,导致了金阳城之困,但你又想让自己心中的罪孽感少一些,所以这些年才会在外表现出路见不平的习性来,但你面对真正的高门贵族,还是不敢招惹,去年太师府小姐欺辱老妪之时,你就在旁边,可你还是选择了作壁上观。”
木清辞这一番话直击张平的内心,让他一时之间羞愧难当。
“人爱惜生命是常事,可作为戍边将士,你的身后是无数百姓与南靖国祚,若是连自身道义与国家安危都不顾,那你便不配为人。”
张平眼眶一红,这些年日夜煎熬,到此刻已是再也抑制不住,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愧对靖康军的名号。”
当年的害怕与恐惧是真,如今的悔恨亦是真,可有些事既已发生了,也再无挽回的可能。
木清辞脚尖轻点,连带着椅子往后一挪,与张平拉开了些许距离,懒得再看他一眼,“写口供吧。”
张平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恳求道:“我可以写,但你能不能别伤害我的妻子,她对此事完全不知晓。”
木清辞闭上眼睛,淡淡道:“写吧。”
思佳忙把纸笔递给他。
张平将当初自己所见所为全都一字不落的写下,咬破手指在最后摁了一个手印,递给木清辞时还说了一句话,“我虽不知姑娘身份,但我亦有句话想要送给姑娘,当即将军和长公主被陷害谋逆,各方伪造的证据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这事并非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背后之人只怕权力滔天,姑娘这条路只怕不好走。”
木清辞接过快速看了几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动手折放好,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平,“权势滔天又如何,数十万人的冤屈日日缠绕心间,就算前方遍地荆棘,我也要给它走出一条道来,至于你,”
木清辞移开眼,迈步朝外面走,“就先下去给他们赔罪吧。”
思佳在后面问道:“姐姐,你想让他怎么死?”
木清辞摆摆手,“随便吧,记得赶紧把我的新脸做好,我等着用。”
思佳:“好。”
张平看着她在暗夜中的背影,消瘦却又坚韧,跟昔日的长公主极为相似,他想起了一个人,突然出声喊道:“郡主。”
木清辞脚步未停一下,很快就消失在密室中。
张平至死都无法得知她的身份。
在死前,他脑海中闪过昔日与弟兄们在军中操练,共同抵御外敌的时光。
他从小立志成为将军,征战沙场,报效国家,可最后却因贪生怕死害死了那些如同手足的袍泽。
日日承受良心的折磨,苟延残喘至今,或许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人吧。
等一个有勇气有能力重提此事的人。
而他,也将带着罪恶进入地狱,向死去之人忏悔。
如今悔恨将何益,肠断千休与万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