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视线打在脸上时,“夫妻相”三个字依稀钻进耳中,红线好气又好笑,贺宝却跟棵小松似的站得笔直,这给了他些许勇气,他尽量平静下来试图把这一节当作寻常筵席上的乐子来看。可是天不遂人愿,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议论声逐渐低下去,事件将要平息的时候,有那么一股子视线,斜斜向他刺来,却是来自左首最尊贵的位置。紧张得呼吸都要绝止,心跳逐渐加快,眼底是贺宝深红色的衣摆,光线似乎蓦然亮了,他就被困在这圈光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骤然静了?他下意识向左首望去,龙椅上空空如也,苏离袍角一闪已不在那里。最后那句话仍回荡在华美的穹顶。“朕微感不适,爱卿们继续吧。”许是走得匆忙,他最爱的牡丹艳被碰翻,酒气湿漉漉的弥漫开来,天子的脚步没有一丝留恋,很快消失在重辉殿外。红线觉得有些熏眼,被碰翻的杯盏磕到桌脚,发出清泠的撞击声,又一路朝自己滚来,他没有躲闪,任雕了牡丹的杯盏停在自己脚边,闪出幽怨的微光。盛宴(下)一个是珠玉满身披霞戴锦,一个是流云作袖水天齐色。……他不知道当不当拾,愣神的样子倒正如一个惶惑的小厮。大概一刻功夫,杯盏又交错起来,间或添了几道热菜,飞鸽鱼肚尽情的招呼,刘福刘大总管又很有技巧的使了个眼色,一众宫娥袅袅舞起长袖,这才稍稍抚慰了被皇帝陛下放了一半鸽子的众位大臣的小心肝。隔桌那人还是与他过不去,流云的衣袖交错的鬓影里,一双目光透透打来,不知又在做什么算计。红线万不敢再招惹,只垂首专心做起小厮。借着给贺宝斟酒换碟的当恨恨道:“那个人我不喜欢。”贺宝点点头也向那边瞪去,刚待表示同意,又被堵了话头:“瞪什么瞪,还不是你引的祸。”见他又要张口,红线眼疾手快择了一筷肉脯塞进半张的嘴里,笑道:“瑞头,这脯子香辣,您慢些嚼。”又低着嗓子道:“回去再同你算账!”贺宝憋着泪咽下口中吃食,红线低身捧了块巾子,小声嘀咕:“哪那么委屈,还误判了你不成?”贺宝揩揩眼角又抹抹嘴:“咳,咳,你给我夹的是块老姜……”老姜你不会吐了吗?红线呕了口气又从帽檐底下往对桌瞥去,果然,这点小互动又被那人瞧在眼里,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知又要找什么事端。其实既然天子不在,宴会也没什么进行下去的必要,该在宴会上解决的事情,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一件也没处说。但既然是接风的席迎西的宴,西疆王爷不走,大家也不好说散。幸而常夏夷一张温软如玉的脸始终轻轻柔柔的笑着,搁那当个景儿也不错。可怜了大总管刘福,自苏离撤掉后就只他始终贴身伺候着。“常夏王爷,您看今天还尽兴么?”刘福温厚的笑着,将最后一道醒酒的汤舀了一盅摆在常夏夷手边。众位大臣听见这话,无声无息的松了口气,看来是可以回家了。人再好看,也不如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是?常夏夷似乎叹了口气,又轻轻柔柔的笑了:“不是很尽兴,没好好和故交碰几杯呢。”说完,眉间蹙了蹙,望着对桌的“故交”,满面都是遗憾和委屈。“哦……?”大家不约而同都向最不识好歹的那一桌望去,也替咱们的丞佑候委屈起来。“故交”瑞贺宝刚嚼了一块老姜,热气正没处散发,面对来者的挑衅,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你有完没完!?”常夏夷蹙着的眉又轻轻一提,更添了十分委屈:“只是想与瑞特使喝几杯,都不可以么?”不待贺宝说话,已有看不过眼的人训斥。酒杯“咣”的往桌上一掼,一个白胡子老头拍案而起:“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哪个教的你礼法体度?!”“不才,正是在下我教的!”一个声音飘然而至,白胡子老头平生第一回找到英雄救美的感觉,正无比畅快中被人接茬,立时杀气腾腾的往后看。见来人迈着四方步正从门外拐进来,一袭白袍松松垮垮的系着,露出一线湖水绿的软缎衫,手上握着柄象牙白的扇子,正在手心敲打。“啊……礼部……”贺宝刚要打招呼,红线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别说话,先看着。”穿成那样进重辉殿,真能是礼部侍郎么?贺宝还没转过弯儿来,白胡子老头已经顾不上摆架势,向着来者直溜溜一个单膝跪地,不但如此,席上凡是上了年岁的都已从座位里穿出来,齐齐跪下,一些年纪轻的官员虽不识得来者,但看前辈们诚惶诚恐的样子,也都纷纷下座,一时杯子碰桌角汤碗翻了地,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