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顾颖还是来了。现在想想,她确实不知道两年前的自己哪里来的这股子彪悍劲儿,胆子也大,脸皮也厚,说不清是真的喜欢到了无可不可的地步,还是纯粹为了赌一口气。她还记得刚来上海的第一天,她就故意订错酒店,死皮赖脸地跟着东勰回家去。那是她平生最疯狂的一次,做了回自己最看不起的攻于心计的小女生。顾颖在东勰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搬走了。因为她验证了自己多年来的一个猜测,从东勰看他的室友——那个名叫覃嘉穆的男孩子——的眼神中,她就完成了她的验证。顾颖走得很干脆,彼时她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可笑,她还明白了人是不能跟天斗的。可是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拿得起放得下,这是一块经年累月留下的心病,非得经年累月才能治好。于是她在上海找起了工作,因为与心爱之人同在一个城市的虚妄假象,可以在她守不住防线的时候为她托底。就这样过了半年,在顾颖逐渐适应了上海的生活时,她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问她手里宽不宽裕,能不能腾出万把块钱。她听出父亲言辞中的闪躲,询问再三,父亲才告诉女儿是母亲患了肝病,手术费用还差一些钱。后来,她是从哥哥那里才打听到,其实母亲早已经确诊了肝癌,只是家里一直瞒着她。她知道,终于到了自己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她辞掉了上海的工作,打算立刻回家。家里面天已经塌了,到处是用钱的地方。靠父母那点儿退休金养活一家人吃饭都困难,遑论给母亲治病,何况家里还有个吸血鬼哥哥。父亲把能张嘴借钱的亲戚借了个遍,亲戚们知道了母亲的情况之后恨不得都躲着走,到后来连电话都不接了。顾颖买了一周之后的打折机票,并且决定就不要多此一举去跟东勰告别了。可还是那句话,人是不能跟天斗的。就在她准备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她在自己群租房附近的一个商场里买东西的时候,看见东勰正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咖啡厅里相谈甚欢。她的心一下子乱了,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她看见坐在东勰对面那个男人衣着光鲜且谈吐不俗,她静静地站在远处,等着二人谈话的间隙,上去打个招呼或者告个别就走。她看见那男人给了东勰一张银行卡,东勰几番推辞之后还是收下了。趁着二人喝咖啡的空档,她走上去,先是礼貌地跟男人微微一颔首,接着拍了拍东勰的肩膀,说:“嘿,这么巧。”她的语气和动作不自觉地西式起来,故作轻松。顾颖至今也无法忘记东勰回头看见自己时的那副面孔。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惶惑在东勰眼里匆匆一闪,接下去他便用一种略带嫌恶的冷漠笑容将那惶惑修饰得毫无痕迹。只听见他对自己说:“小姐,我们认识吗?”顾颖尴尬地笑了笑,冲着对面的男人也笑了笑,恐怕连她自己在那一瞬间也出现了恍惚。“东勰,你在说什么呀?”男人一脸的茫然,他向坐在对面的东勰发问:“博宇,这是你朋友?”顾颖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要称呼东勰为“博宇”。可是下一秒,她看到东勰的眼神后就立刻就明白了。东勰定定地看着顾颖,笑成了一个顽皮又可爱的大男孩,如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鲜事:“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啦?”顾颖结巴起来,她马上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啊”她抱歉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你跟我朋友长得实在太像了”她一边道歉一边走出了咖啡厅。可是顾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旁边的拉面店里偷偷地观察着他们。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那个中年男人起身离开了,可是东勰仍然坐在位置上没有要走的意思。顾颖又等了一会儿,免得走了的男人突然杀个回马枪。等了十几分钟,她才又重新走进咖啡厅。“你果然没走。”东勰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坐下,脸上风云不惊,似乎正是在这里等她。他冲顾颖笑了,端起马克杯抿了一口,表情和动作又是东勰的了。顾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人叫你‘博宇’?”“你这么聪明不是都猜到了吗?”东勰的笑容又陌生起来,“否则刚刚怎么会陪我演戏?演得挺好的。”顾颖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发现,虽然她喜欢面前这个男人,可是对他却是如此缺乏认知。她的直觉是对的,那个中年男人和东勰的关系果然如她所料,只是她没有想到东勰竟然把它当成一种生意。东勰告诉她,那个人是他的“客户”,他的目的就是让“客户”心甘情愿地掏钱给他,而且,像这样的“客户”他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