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站在几步之外,一脸懵然。围观的大爷大妈们看着她窃笑。问路的少年转身,目光扫过她的脸。“佟姑娘。”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热忱,但那声音无比的干净透彻,让人听不厌。佟彤迅速脸红:“呃,您……您找我有事?”旁边大爷大妈个个面露微笑,那表情分明是“别装了”。这年头科技发达,手机上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除了查户口的片儿警,还有谁会不辞辛苦地守在人家门口等人?周阿姨拎着一捆大蒜走过她身边,轻声笑道:“哟,看不出来啊小彤。多久了?”佟彤:“……”有嘴说不清。佟彤的目光忽然落在他的手上。修长的骨节,手指微微弯曲,好像握了一弯月亮。这手她认得。再看他的面容,苍白俊美,听他嗓音,中气不足,如同大病初愈。和昨晚展厅角落,那个虚弱惨白的面孔堪堪重合。只是没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佟彤心中一惊,脱口就问:“你是什么……”问“你是什么人”显然不合适,可要问“你是什么鬼”……更不合适吧!清冷的少年泰然自若,静静看着她双眼,说:“别误会。我是来道谢的。”道谢?佟彤脸上写满问号,“你是谁”三个字卡在舌尖出不来。她才主意到他的衣着。她猛一看时,以为他不过是披着一身长长的风衣。眼下定睛再细瞧,才发现他穿的居然是靛青色的苎麻圆领长袍,是一身古装。却又不像电视剧里那种走路拖地的夸张古装,也不是汉服党出街的常见款式。而是一种她没见过的剪裁。猛一看去,很容易错眼认成一件长款的宽松风衣。他显得费解:“天天见,你不认识我?”旁边几个大爷大妈笑出声,大概觉得佟彤实在是演技感人。“小彤,还不快请人家院子里坐坐?”毛大爷指着她家大门佟彤家住的院子,高墙红门,门口还竖着个“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上溯两百年可能还是哪个高官贝勒的府邸;然而现在已经挤了六七户北京土着,成了彻彻底底的大杂院。几十平米的院子里兵荒马乱,各种私搭乱建的窝棚把院子分割成小型华容道,中间的过道暗无天日,窄得让人必须侧身通过,一不小心就碰到头顶的蓬乱电线。每家人守着几个暗无天日的小屋,没有厕所没有厨房,灶台是露天搭出来的。每到饭点,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油烟交响乐。胡同住户们久居其中,不以为丑。少年朝大杂院里瞥了一眼,没有进去的意思。“你可以叫我希孟。”他说,“昨日蒙姑娘救护,特来相谢。告辞。”竖着耳朵的大爷大妈们:“哟呵,好名字,洋气。”佟彤呆滞半晌,心中冒出的创作层走出煤厂胡同,时间飞速前进二十年。南锣鼓巷人气旺盛,老酸奶与自拍杆齐飞,旅游团共小文青一色。咖啡奶茶香裹着的波西米亚长裙迎风飘舞,水面上鸭头攒动,浮满了四十块一小时的出租脚踏船。“别走别走,我信我信。”在这么一副游人如织的社会主义和谐画面里,佟彤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世界观。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画师,平生仅此一幅绝唱,二十岁英年早逝。而眼前的人,长衫皂履,显得纤弱纯净。他抬眼,眉目如画,面部轮廓柔和而线条分明,瞳仁青黛,仿佛与身后的水波融为一体,仿佛天地之间只他一人。伶伶然仿佛独立于时空之外,写意而工美。佟彤跟那幅画朝夕相处了两个月,不得不承认,他整个人的气质,确是画中的意境。她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地表示难以置信。但他的气质太脱俗,说出的话那么理所当然,让她觉得哪怕一点点怀疑都是亵渎。“失、失敬啊前辈,”她有点语无伦次,“您老人家还挺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