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元青胀红了脸:“这……这……她毕竟已殒命……学生,唉……”
他似是挣扎犹豫了许久,才下决心般一咬牙。
“也罢,为了大人们能速速破案,学生便直言了。学生那时不知她是女子,也不知己拨动她的芳心。她屡屡来找我,我以为只是寻常交际,但她一个女子,如此作为,定是,定是,已动了心……所以,那日,她突然对我说,她是女子,将她家世和盘托出,并说,与我这般来往,早已视学生为寄托终身之人……”
白如依问:“那日,是哪一日?”
寇元青道:“十月初二。”
白如依问:“何地?可有证人?”
寇元青道:“就在茶楼。这样隐蔽的话,肯定不能当着外人说,那天下午茶楼二楼没人,茶楼老板有些耳背,不叫他,他也不会特意来招呼。”
白如依再问:“详细情形如何?”
寇元青又为难地挣扎了一番:“那日,学生仍和平常一样,与她谈些诗文琐事。可她仿佛有心事似的,刚开始一言不发,忽地就道,她是女子。”
白如依问:“你如何回答?”
寇元青道:“学生自然吓坏了,当即呆住。她继续说,她并不是什么读书人,是个跑船家的女儿,父亲早死,母亲守寡多年,两个哥哥也是跑船的。学生,学生……也没说什么。她说,她着实心仪于我,方才撒谎与我往来。但我与她的事,她家里人已经知道了,她母亲和兄长想见见我……”
白如依目光一利:“簟姑娘的两位兄长当时都出海了,与岸上并无通信,怎的见你?”
寇元青结巴了一下:“这……这……她这么说,可能想拿家里的男人来吓吓学生。她又说我与她来往之事挺多人知道,她必须得嫁给我了……她这样说,是合情合理。虽我们举动合乎君子之礼,但男女接触,已破大妨。可学生一时半刻,确实心里拐不过弯儿,遂道,我功名未成,没想过终身之事。此等大事当由父母做主,我不好擅定,需得细细思量,从长计议。绝非因为她出身船家,而我诗书之人,看轻于她。实君子行事,需得以礼为先……她或一直觉得学生也爱她,未想到我会如此说,就匆匆离去了。她出去的时候情形有异,想来茶楼一楼的人都看到了。”
白如依又问:“之后你们有无互相传信?”
寇元青斩钉截铁道:“绝无,绝无!而后是十月初五,学生正和几位友人在酒楼吃酒,簟姑娘突地出现,大骂学生,将一杯酒泼在我身上,又离去了。我追出去劝了她几句,她再骂我……”
白如依打断他话头:“如你所说,簟姑娘几天前还让你娶她,为何几天后却在众目睽睽下如此对你?”
寇元青黯然地一撇嘴:“想来,她等不到我去她家,猜测我并无娶她之意,恨我负心吧……”
白如依问:“你心中对她毫无情意?”
寇元青更感伤地垂下视线:“学生绝非草木,簟姑娘她……虽无多少女子妩媚,但我与她朝夕相对,知道她是女子,心内怎能毫无触动?可那时,我真的没想好该怎么对她!我不想辜负她待我的一片美意,我二人身份又确实有别……”
白如依端详他片刻,继续询问:“十月初五那天,簟姑娘离去后,你在哪里?”
寇元青道:“学生回酒楼继续喝酒,因心中烦闷,喝得大醉,是共饮的几位将我送回去的。学生进屋后就睡了,一直没出门。”
十月初五那天与寇元青一同喝酒的共有四个书生,都和他一样是外地过来听书院讲书的,送回寇元青后又与别人相约做诗赋去了。这四人都有铁证,不可能犯案。
唯有寇元青,自称一直在屋中睡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其实无人证明。
他的住处是个大杂院的其中一小间,离门近,墙头矮,院中混住多人。如果他装醉,起身行凶再回来,也不会有人留意。
杂院中住着好几位妇人,寇元青很可能偷她们的衣服给簟小筠换上。
不过,州府的捕快已请这几位妇人和住在附近的女子辨认过,没人承认是自己的衣服。
督帅府的凉亭中,柳知、程柏和史都尉继续顺案情,白如依抓起酒壶,猛灌两杯酒,开口向柳知道——
“我听那寇生供述时,知道他的言词必然有假,但万没想到会假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真相居然,居然……”
直到他和史都尉见到河铃姝。
白如依和史都尉正斟酌请河铃姝到衙门一叙,她已和另几位被害女子的家人一同来到衙门,询问案情进展。
史都尉立刻请州衙的人将遇害女子的家人们请进二堂附近的一间雅室,两人郑重前往。
听了挺多河铃姝的事迹,见到真人时,白如依和史都尉仍觉得有些意外。
簟小筠长得不太随母亲,身量高挑纤细,颇似少年。而河铃姝身量中等,十分窈窕,她的面庞亦比簟小筠圆润,杏眼四周已有细细纹路,却无损丽色,更添韵味,一身素色衣裙,似一枝玉簪花,沉默端坐在女眷中。
白如依和史都尉请遇害女子的家人分别到隔壁小厅谈话,有意将河铃姝留到最后。
交谈时,河铃姝显然强忍悲痛,言语举止尤其克制冷静。
答了几句问话,她问:“两位大人是否已见过那个姓寇的书生?”
白如依和史都尉没回答。
河铃姝再问:“他如何说我女儿?”
白如依与史都尉仍未回答,想转开话题。河铃姝道:“不论此人如何说,求大人们莫信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