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南分局办案不少,但这样的事情却头一回遇见。
现场找不到任何疑点,三天后,此案以意外事故作结,赵玲无罪释放。
台风已经过境,淅淅沥沥的雨却依然下个不停。
赵玲走出分局大楼,抬眼望着暗沉的天空,一把伞遮在她的头顶。
“没带伞吧?我送你回去。”微凉的风拨乱周淮屿的额发,他举着伞,像老朋友般亲切地寒暄。
“不用了,谢谢警官。”赵玲连忙推拒,“我打个车就可以了。”
“没关系,刚好顺路。”周淮屿笑笑,率先下了台阶。
他穿着浅绿色的衬衣,颜色温柔,款式宽松,在此刻阴郁的天色下更有种遗世独立的飘逸。
赵玲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雨似雾,风如烟。
天地皆茫茫,唯他纤尘不染,澄澈如初,明丽得如同一抹春山。
“你是故意的吧。”话音夹着雨丝,轻飘飘地传来。
“啊?”赵玲一惊,不由自主地跟上两步,挂上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警官您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想警告他一下,谁能想到一盆水能泼死人呢。”
“只是水当然不能,你也从没这么指望过。”周淮屿转头,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清亮逼人。“所以才在水里面加了颜料,对吧?”
“我只是调个颜色,吓唬吓唬他罢了……”
“调色可以用墨水,便宜又大碗,你却偏偏用了油画颜料,真是大方。”
“我平常就会画一点油画,只是顺手……”
明明是反复推敲过上百次的答案,赵玲对答如流,寒意却如毒蛇,一寸一寸爬上背脊。
“不,”对方闲庭信步,娓娓道来,“你颜料架上的所有颜料。包括墙上的成品。用的都是半专业的油基颜料。唯独加在水里的那一支,是水溶性的你是特意买了那一管,即便它并不适合你的绘画水平。”
“调色当然是一部分,但你用它的主要原因,恐怕还是其中被处理过,变得亲水的亚麻仁油成分。油可以让地板更加湿滑,增加这场‘意外’发生的概率。”
“用搪瓷盆也是,它比塑料盆更重,也不透光,砸在人头上能进一步增加他恐慌和晕眩的程度。”
此处离分局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街上的行人不多,周淮屿站定,微笑着偏头看向伞下的赵玲:“我说的没错吧?”
阴云沉沉,无数的雨水争先恐后地倾泻下来,将落未落地在伞沿凝成水滴。
世界在水滴中颠倒、闪烁、又坠落。
赵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借此换上什么刀枪不入的盔甲一般。一息之后,那个柔弱、惊慌、哭哭啼啼的小女生消失无踪,再睁眼时她已然目光冰冷,坚不可摧:“周警官对颜料似乎颇有研究。”
“但是,”她拨了拨浓密的乌发,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这些都只是推断,算不得证据。”
“对。”周淮屿不假思索地承认。
赵玲倒被他的爽快搞得一愣,片刻后神色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想象罢了。
我用惯了油画颜料,一时没想起墨水。至于水盆,家里有个多余的刚好用了,有什么奇怪?”
她作势抱怨:“警官,有罪推定可不好。”
“也许吧,”周淮屿淡淡地不置可否,“那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勾线笔,少了一支?”
这话如同一个炸雷,惊得赵玲脚步踉跄,猛然回头:“你——”
形势瞬间倒转,年轻的警官唇角微扬,笑吟吟地点了下头示意。他似乎还是刚才的表情,气场却陡然一变,恍若春山横转,溪水倒流,弯弯的桃花眼里
蓄起千年寒潭,深不见底。
“无论是油性成分还是搪瓷盆,都只能稍微提高他滑倒的概率,你既然敢设下这样的陷阱,必然不会只满足于这一点点的把握。”
“所以,你还在门缝下放了几支勾线笔。当他推开门,水盆砸下来,血色让他恐慌,重击让他晕眩,他骤然受惊又看不清东西,下意识挣扎的时候,就会刚好踩上你提前放好,甚至是抹好了润滑油的一排勾线笔——”
他凑近赵玲,耳语喃喃:“然后……砰。”
仿佛被万斤重锤突然砸中一般,赵玲的身体不受控地一抖。她刚想反应,对方已经施施然退了开去,唇角的的笑意更深。她望着他,感觉身不由己地被裹进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他墨黑的眸,和罂粟花心一样的颜色。
那声无人得见的坠落终于在三日后有了迟来的观众。像握着指挥棒似的,他轻轻舞动手臂,陶醉地在尾音里闭上眼睛。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雨滴打在蕉叶,轮胎碾过水洼,被台风连根拔起的大树横亘在道路中央,挡住一切恐惧逃脱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