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军医戴着少尉领章,就是小林龟山假死却被判定为真死的那个军医。他说不上是庸医,只因为经验太少,日本陆军军医学校毕业,实习不久,就被匆忙分配到安平,当了医生。在学校,乃至实习时,老师和有经验的军医都讲过假死现象,看着是死了,甚至脉搏都摸不到了,但人还没死,不用医治,自己也能活过来。但少尉军医遇到过,而且小林龟山假死的太真,所以才误判了死刑。这个鬼子军医天生倔脾气,被俘后就吵吵个不停,说什么他是医疗兵,没有武器武器,也从未杀过人,只是救治伤病员,应该受到保护与尊重。少尉军医说的是鬼子话,马义听不懂,拿枪杵了他一下,让他闭嘴,赶紧跟着往后撤退。少尉军医更加恼火,说他不仅救治日本军人,也救治过安平县老百姓,不该如此对他。马义还是听不懂,命令战士把少尉军医绑了,又塞上嘴,拖着往北走。两处鬼子俘虏被押到北面山谷中,一共十七个,一个班加二十多个民兵看着。确定鬼子已仓皇撤出山林,战士才把拔出少尉军医嘴里的毛巾。少尉军医已经气红了眼,也豁出了命,立即大喊大叫:“杀了我,你们杀了我!”正川一郎已经醒了,手上绳索也被解开。特务连沿用着独立大队对待俘虏的方式,只要不反抗,老老实实,就不捆不绑。若是几哇乱叫——正川一郎身边就有几个,手脚被捆着,趴在地上,还在使劲挣扎,嘴里欧欧啊啊喊个不停,好像很不服气。优待俘虏是优待老实的俘虏,民兵上去一顿猛踢,还给了几枪托。就是贱种,打了一顿,都老实了。正川一郎一直很老实,低着头,闭着眼,坐在地上。炸药包爆炸时,他看到了圆咕隆咚的物体滚下来,惊讶地张开了嘴,耳膜损伤并不严重,没有完全的暂时失聪。他听到了战士的喝骂,也正眼看到那几个鬼子的挣扎,民兵上前毫不留情地殴打。正川一郎不管不问,仿佛那只是士兵之间的事,与他无关。可他现在宁愿不是皇军中队长。一个皇军大尉,若不是战事吃紧,早已回国进入帝国陆军大学学习,却败在山里的土八路手上,稀里糊涂成为俘虏,有何颜面再说自己是皇军中队长?正川一郎不是已经死了的西元。西元当了俘虏,被八路无条件释放回去,心里却更恨八路,继续指挥中队与八路作战。正川一郎感到了耻辱,也更讨厌这场战争,想一死了之。他瞅着机会,计划夺下民兵后背上的大刀,随后把刀尖捅进自己肚子。大刀又宽又长,捅进肚子,必死无疑。但旁边穿着军装的八路战士警惕性很高,紧紧看着他他们。如果他起身去夺刀,身边皇军士兵也会跟着,八路军以为他们想逃跑,会立即开枪,射杀他们。正川一郎只想自己死,不想连累士兵。打了败仗,成为俘虏,全是指挥官的错,而士兵只是执行者,他们应该活着。他们也能活着。八路军放过俘虏,还不止一次。看到被释放回来的俘虏,正川一郎并不认为八路是软弱。山里的八路从不软弱,对皇军下手也狠。不杀放下武器的俘虏,这是一种仁慈,一种宽厚。皇军不是,极少释放俘虏,要么杀掉,要么成了苦役,去煤矿挖煤,活活饿死病死累死。不想让手下士兵死,只能放弃自杀念头。放弃自杀念头,心里更悲催。正川一郎心里也明白,山里的八路不会让他轻易死掉,或许会拿他继续换装备。自己成为交换的物品,即便能回去,正川一郎仍会羞愧的生不如死。他听到少尉军医歇斯底里喊声,又看到一队八路赶来,为首的八路军指挥官没有动枪,而是握紧拳头,打向少尉军医。正川一郎再也无法沉默,站了起来。看正川一郎站起来,其它鬼子也跟着站了起来。看鬼子们都站起来,战士们立即举起枪,子弹也推上了膛。正川一郎扭头,命令士兵坐下,再回头,看着马义,鞠躬请求原谅少尉军医。栓子、赵鹏举和赵大富赶了过来。马义向栓子报告:“连长,狗日的鬼子军医还不服气。”栓子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军医,眼睛余光也看到正川一郎。忽然想起来,前天来谈判,正川一郎穿着少尉军装。正川一郎也认出栓子来,前天是排长,现在成了连长。彼此彼此,谁也没有说出口。只不过,打了两年仗,还近在咫尺,两人竟然第二次面对面谈话。正川一郎鞠躬,先自我介绍,又替少尉军医解释:“八路长官,这是我们军医,没杀过人,还救过老百姓,请您多多关照。”栓子又看了一眼少尉军医,杀过人的人,眼神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戾气,但他不仅没有,即便瞪红了眼,仍看得出来里面的纯真。栓子挥手,让战士给少尉军医松绑,对正川一郎说道:“你给他说,日军残害百姓,犯下滔天罪行,他也难辞其咎,因为他身上穿着侵略者的军装。当然,他没有杀过人,我们会区别对待,包括你们,只要放下武器,服从我们命令,我们不会为难你们。”“谢谢。”正川一郎向栓子鞠躬后,转身对少尉军医说了一通。少尉军医不再闹腾,而是转身也向栓子鞠躬,又低下了头。栓子说的没错,如果他不大喊大叫,马义不会拿枪托杵他,也不会让战士把他绑起来,并堵上他的嘴。看来这小子明白了,栓子也冲他点点头,又对正川一郎说:“你们可以回去了,不过我想再次提醒阁下,战争是双方军人之间的搏杀,与百姓毫无关系,若你们再继续扫荡百姓,我郑重地告诉阁下,并请阁下给你们加山指挥官带话,我们会加倍让你们偿还,而且我们不会再抓俘虏!”正川一郎听得懂栓子的意思,不抓俘虏,就是全部弄死,一个不留。其实正川一郎不想这么干,甚至他连仗都不想打了。“对了,如果想留下,我们欢迎。”栓子说。正川一郎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向栓子鞠躬,低头带着俘虏向外走。八路军果真没为难他们,包括那几个刚被解开绳子的鬼子俘虏,再没了之前的傲气,都耷拉着脑袋。走了没几步,少尉军医忽然回头,再次向栓子他们鞠躬。栓子冲他挥了挥手,赵鹏举笑着说:“这小子有点意思。”“我看正川一郎也有意思。”栓子说。:()怒枪1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