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还没冲破他的喉咙他就朝孟琅冲了过去,孟琅抱起阿块就跑,雪白的幽灵花从他脸边滑过,接着那些紫色的蓝色的冷冷的花朵都飘了起来,整片花海都像在起舞,又像是在毁灭。
在漫天纷飞的各色花瓣中惊堂木落下,就像上古之时崩落的三仙山一样砸在了孟琅身后。刹那间,整片花海沸腾了,那些飘飘摇摇的白的紫的蓝的花就像一把把纸钱欢快地占领整个天空,小小的花瓣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孟琅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法相的光辉。
他现在能往哪里跑?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证明阿块不是鬼。可是在那之前他就会被羽化岛的神仙杀死!他听到神仙们的怒吼,看到忘川河边鬼差惊恐的面容,连桥头上的鬼魂都被震住了不往下跳。一声龙吟从身后传来,地上突然升起青藤,流星锤擦着他的身侧打过去,把孟琅带到了地上。他跟阿块一起摔在河边的泥滩里,孟琅看见空中一片五光十色的云霞。他从没看到那么多的法相,就好像皇陵前一排排的石像生。
胸口发痛,给阿块灌输灵气的后果是他神格的裂缝再一次扩大。追兵如此之多,如此之强,而他甚至没有一个完好的神格。
这一刻,孟琅觉得自己已穷途末路。
突然阿块抓住了他,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呼吸沉重——呼吸,竟然有了呼吸。“走!”阿块气喘吁吁地说,“你快走!”他面容痛苦,几乎直不起身来,鲜血不断从他身上那些金色的裂痕流下,孟琅望着他,不知道自己眼中流下了泪水。呼吸,他想,呼吸!
他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真的,如果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他们还能怎么活下去呢!他抓住阿块,碧玺珠子撞到他手腕上。他抓着阿块大步往前跑去,他的脚踩进又凉又滑的好像软膏一般的河水,斫雪剑飞速跟上,红穗子紧紧缠住孟琅的手腕。
孟琅盯着那幽深的黑色的河水,紫的蓝的睡莲好像一只只眼睛,在那些眼睛里他看到了这五百年的种种种种,也看到了他和阿块急速下坠的身影。他们俩十指紧扣着,跳进了忘川河中。
都看见了。百川真人看见了,流星子看见了,宏元看见了,鬼差和神仙都看见了,连急速赶来只有几十丈远的阎罗和白无常也看见了。忘川河上溅起一朵黑色的莲花,幽黑的河水转瞬恢复平静,接着又被流星子打破,不仅是他,百川真人也跟着跳了进去,宏元也跟着跳了进去,甚至阎罗也跟着跳了进去。
但他们在河中一无所获。
孟琅和阿块不在河里。忘川连接着生与死,人间与幽冥。他们既然不在河里,那就必然在另一个地方。
他们在人间。
第268章人间
孟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人间。
他以为自己死了,可他居然没有死。一刹那的狂喜过后,他忽生恐惧。他望着周围陌生的景色,灰色的荒野上蒙蒙秋雨,两三座孤坟上枯枝嶙峋。没有阿块。阿块呢?阿块在哪里?
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手被什么硌了一下。他一低头,看到了一串粉色的莲花碧玺。他立马想起来在忘川河里他死死抓着阿块,可阿块最终还是被什么卷走了。最终,他只抓住了这串碧玺。
孟琅抓起这串珠子。他站起时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无以言说的剧痛遍及全身,就好像他的骨头被人一寸一寸碾碎过那样。他站不起来,他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手中紧紧攥着那串珠子,灰白的长发沾满泥泞。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阿块呢?阿块呢?阿块呢!
他们跳下了忘川,但阿块已经不是鬼。他有呼吸,他有神格,忘川不会杀死他,最坏的结果就是转世
孟琅愣住了,一阵恐慌袭上心头。“阿块?”他用嘶哑的嗓子喊道,“阿块,阿块!”
荒野上无人回应,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兴许他跟阿块只是失散了,因为他们在忘川河里被冲散了。他现在该留在这里还是该离开?离开又往哪里去?
斫雪剑在他面前,剑身暗淡无光。孟琅抓着斫雪剑,撑着地,一点点站了起来。他的神格状态很糟,必须赶紧找个地方疗伤。在凄凉的荒野上,孟琅拖着脚步前行。他走得极慢极慢,几乎像个老头,他那灰白的头发也确乎是老人的装扮。
不知道走了多久,孟琅终于看到了一间废弃的土屋,或者说,一个快倒的棚子。他在那地方歇了几天,竭力收拾涣散的思绪。当务之急是找到阿块,同时想方设法联系上阎罗,了解羽化岛的情况。他在思考对策时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到阿块身上,一种莫名的恐慌他内心深处如幽灵般盘踞。
万一他当时判断错了呢?万一阿块其实还不能转世孟琅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全身发冷,手脚哆嗦,他只能尽力不去想。赶紧把伤养好。快把伤养好吧!可他还是漫无目的地想着,他的伤好得太慢了,这地方灵气稀疏,神格的状态在不断恶化,他的灵气在不断流失。这样下去,他的神格很快就会彻底破碎。
他之前用神格用得太厉害了。当时他没有察觉是因为灵气充足又情况紧急,他胸口那点疼痛完全被他忽略了,但现在这个事实变得越来越清楚——如果他无法得到大量灵气,他就会失去神格。
第四天,孟琅离开了这个木棚。他往前走了三天,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小村子。对他而言,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在人间。人间,是没有什么灵气的。
孟琅当即做了一个决定。那天晚上,他把自己的神格挖出来,放进了斫雪剑里。比起让灵气白白流失,这样他至少还能保有一击之力。然而,从此刻开始,他就是凡人了。从此刻开始,饥饿能杀死他,寒冷能杀死他,野兽能杀死他,人类也能杀死他,连微微的细雨都有可能杀死他。
孟琅感到无比恐惧。万一他死去,他就再也见不到阿块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让他忧心。月华仙子究竟活没活过来?宏元怎么会突然跟百川真人在一块?羽化岛还在受宏元蒙骗吗?他突然想到了师傅的信。如果让百川真人看到那封信,兴许就能改变什么。
问题是他现在行动困难,该死,该死!现在还不能去酆都。他最后出现在酆都,阎罗他们肯定得好好解释这事。幸运的是没人看到他曾经和阎罗他们在一块过。一团乱麻。阎罗他们应该会告诉百川上仙真相:他师傅怎么死的,月华上仙又遭遇了什么总不能到了这地步他们还不相信他!宏元现在漏洞百出!
他究竟是怎么出现在那扇门那儿的!就算是鬼也不能这样快的死而复生!除非他事先就给自己准备好了躯体事先。不错。肯定是这样!狡兔三窟,宏元肯定给自己留了什么。但为何他会跟羽化岛的神仙在一块?孟琅每天想着这些问题,一遍遍地想着,同时不停地朝前方走去。
他这样劳耗心思,没多久那灰白的头发很快变成了一片惨白。但他还是想着那些问题,一日日地想着。几个月过去,人间的树木落叶了,没有人联系他,他也没有找到任何阿块的下落。孟琅不知道自己是否绝望,有什么支撑他一直走下去,他日渐消瘦,伶仃的手腕被那条桃红的碧玺硌得生疼。
他不得不想法找个活计,冬天来了,他没法到处乱走了。他不能被冻死在路上。
好笑的是,他在一个村子里看到了自己和阿块的通缉令,可村里人没有一个认出他就是通缉令上的人。通缉令上描述的那个丰神俊采的骗子道士跟这个穷困潦倒的白发怪人有何相似之处?他在那小村子教小孩认字,每天都像是虚度,就跟外头的大雪一样白茫茫的一片。
没准他现在该去尖崩子。至少那里有灵气。可他现在惜命了,他怕自己死在爬上尖崩子的路上。孟琅成天成天地睡不着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怎么能拉着阿块跳忘川呢?呼吸?他当时真听到阿块的呼吸声了?或许只是他的幻觉呢?要是他拉着还是鬼的阿块跳了忘川,那他就害了他,那他就杀了他啊!
每当这种想法出现时,孟琅眼前就一阵发黑,心好像快死了一样狂跳着,伴随着搅不开的剧痛。东家以为他得了怪病,叫他去村里那棵大银杏上挂条红绸。他说,那树很灵。
孟琅没有在意。但过了两天他真的过去了。他挂上红绸时恍恍惚惚,心里不觉得这能有什么效果,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可是,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第二天,孟琅就离开了这个村庄。
五年后,一个白发道士抵达了娄京。他拜访了玉家家主,请他炼一枚生生丹,却被告知,生生丹的药方早就被他那不孝子玉如日偷走了。彼时,玉于温的母亲玉如月还待字闺中。
六年后,皇宫国库忽然被盗。盗贼除偷去些金银细软外,还偷去了一个人头漆壶。那漆壶是叛臣当路君的头颅所造,每年宫廷举办祭祀射当路时都要用它盛狼血。这件重要礼器遭窃令皇帝大怒,可他悬赏许久,也没有找到那个小偷。
十五年后,万年爆发匪乱,人一观观主率全观道士浴血奋战,屡次击退山匪,全观上下得以保全。事后,陈观主因重伤不治,坐化观中。观中疯道臧二负其尸而去,言要救活她。一白发道人与之同行。观中人俱不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