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说:“只要他魂魄完好,该转世的,还是会转世,只是记得前世的事,终究是个负担。有人好不容易转世,人间早就过去了几十几百年,非但妻子儿女都已经化为黄土,就连故乡也未必能再找到。晚上还要做噩梦,想起我这酆都的十八般地狱,何苦不喝一口孟婆汤,轻轻松松做个新人呢?”
“要是魂魄不全,跳下去会怎样?”
“会死。”从孟婆那灰泥似的唇中,又蹦出两个冰冷的字。
孟琅心中一沉,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可还是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难受。他勉强地问:“为什么会死?”
“魂魄都不全,怎么能转世?”阎罗奇怪地说,“也不说三魂齐全,有个地魂就好。酆都勾人勾的就是地魂,没地魂怎么转世?”
“不是说尸首齐全者也可以转世?”
“那个。”阎罗不以为然地说,“那是特例,有人死了,还没等无常来勾地魂就散了,可天魂还没散,你知道天魂在人两眉间——也就是上丹田吧?所以世上才有砍头的酷刑,砍下头,人死了,天魂和命魂就都散了,要是地魂再散,这人就转不了世啦。”
孟琅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就是说,假如天魂和地魂散了,即使把头找回来也无济于事了?”
阎罗开玩笑道:“要不你把命魂找回来?没了天魂地魂,有命魂也能转世啊。”
孟琅苦笑:“你别说笑了。要是命魂还在,人又怎么会死?命魂可是最先消散的。”
“那也不一定。这世上不是有起死回生的神药吗?所谓起死回生,就是找回命魂嘛”
竹筏靠岸了。忘川河对岸的风景多了一份宁静,少了一份恐怖。岸上铺满了蓝的紫的雏菊似的小花,那些星星般的花朵在乌绿的细枝间轻轻摇晃,好似在跳舞。脚下的土地,十分柔软,就像一层厚厚的皮毛。头上的天空,于黑中泛出一抹深沉的蓝光,好似一盆泼洒的蓼蓝。蓝光尽头,与地平线交接的地方,镶嵌着一抹柔和的白意,仿佛日出的预告。
孟婆在前面一言不发地走着。她虽然拄着竹棍,但步履稳健,一点也不像一个老太太。阎罗二人跟在后面,孟琅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阎罗不无几分得意地说:“去我的私人宝地。”
忘川河腐臭的水汽,渐渐远去。一阵轻柔的湿气,又缓缓飘来。一朵朵幽灵似的高而瘦削的白花,渐渐出现在蓝紫色的小花中。孟琅问:“这是什么?”
“水晶兰。”阎罗说,“我们快到了。”
一大片月光似的冷白,骤然跃入眼前。前面,竟是一口靛蓝色的深潭,潭水平静无波,有或紫或白的光晕流转,成千上万株水晶兰便簇拥在这宝石般潭水边,像一个个苍白的精灵幽幽摇晃。孟琅惊奇地说:“酆都之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潭水可真是漂亮。”
“潭水?”阎罗哈哈一笑,走上前去——他竟稳稳踩在了那口靛蓝的潭水上!阎罗拿脚轻轻跺了一下,得意地说:“这可不是什么潭水,这是青玄山的地髓!虽然只有一小块,还受过魔气污染,可也是举世无双的珍宝了!”
孟琅吓了一跳:“青玄山的地髓?你居然能弄来这种东西?”
“这个嘛,因缘际会,就弄到了。”阎罗打开地髓,一股浓郁的灵气从里面流了出来,他将地髓整个支起,便露出了下面琳琅满目、无以计数的各种仙草仙药灵石灵器。
孟琅神情复杂:“你该没去三仙山打劫吧?”
“三仙山倒时我都没出生!”阎罗一耸肩,说,“这都是诛魔之战我跟小黑小白去勾那些死了的十枢中人时,从他们身上捡来的。”
此话一出,气氛不禁有些悲凉。阎罗叹了口气:“虽然我不喜欢十枢那帮趾高气扬、自命不凡的家伙,但不得不说,要不是他们,现在天下可就是魔物横行、民不聊生了。”
孟琅点点头,过了会,他有点胆战心惊地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千万别再把这东西随便给人看了,尤其是神仙”
“嘿,冲你这句话,我就知道把你带过来没错。”阎罗爽朗地笑道,“老弟,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我就算叫你把这些东西搬空,你都不会搬呢。这些年你帮了我这么多忙,现在遇到了麻烦,我难道还要藏着掖着?那也太不是人了。你要什么,尽管拿,一定要把伤养好,我以后还要靠你除鬼呢!”
孟婆说:“你为何不让他直接坐在地髓上疗伤?”
“的确。”阎罗恍然大悟,“要是坐在地髓上疗伤,下头这些草啊石头啊的灵气也能为你所用,且这地髓据说能明澈道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孟奶奶,你这主意真不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孟婆冷冷地说:“要让你这样拔下去,老身就白养这些花了。上次那株灵草,老身还未找你算账!”
阎罗有些尴尬,打哈哈道:“这个,灵草种了,总是要用的嘛”
“那你来种?”孟婆顶了他一句,“你要是能种活,这些花老身随你取用。”
“这个,要在酆都种灵草灵花,自然是很难的。这种事情,还是得要交给懂行的人”阎罗讷讷道,“青石,你就在这地髓上疗伤吧。放心,里头的魔气早就没了。”
孟琅感激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客气什么!”阎罗拍拍他肩膀,笑道,“现在人间又打仗了,以后有你还我恩情的时候!”
第208章暴露
阿块站了很久,一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才确信道长真的离开了。他苦闷地坐在地上,心想他怎么就非得是鬼呢?他要不是鬼,就不用这样偷偷摸摸了。他要不是鬼,也不会没有眼睛没有头了。
等待是件苦事。阿块曾能听见的那样多的丰富声响:微风、草浪、松涛、鸟语,全都在等待中失去了意义。他就像一个被关在壳子里的人,全身心都希望能挣脱这牢笼,随孟琅而去。
可是,他还是只能坐在这,永远地等着,等着。他不禁站起来,试探地朝前走去,当然,他什么都看不见,可哪里是山,哪里是谷,哪里是平地,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他知道孟琅在山上,于是就走到山脚的灌木丛里坐着,仿佛这样他们就能更接近些似的。
他坐在那,像火烧,像蚁挠,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心里嘈嘈的无法安定。忽然他觉得自己不该长这么大个块头,他要是只有一根小拇指大,就能随便跟着道长走了。一股幽幽的凉意渐渐袭上脚底,天快黑了,阿块回了木屋。
晨光复来,寒意退去,啾啾鸟鸣在幽静的山间响起。应该是清晨了。阿块醒来的时候想。他推开门,温暖的阳光洒入陋室,当这阳光渐渐变得灼热时,他知道中午已到,但是孟琅仍没有回来。他之前说过,处理完卿铁笛的事后他就要回穹庐峰上养伤,那么他肯定伤得很重,阿块忧虑地想,不住地在屋前踟蹰。
要是他再厉害些,就不用非得让煞气进入道长的身体了,就可以一举杀掉那两个可恶的偷袭者了。阿块烦躁地想,又感到一阵后怕,幸好他当时悄悄跟在了道长后面,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