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孟琅问,“咱们三个住一间?”
“不要!”阿块立刻叫道,“我才不跟他住一块!”
“你以为我想跟你住一起?”流星子恶狠狠地瞪着他,又怀疑地看着孟琅。后者无奈道:“那还是我跟阿块住吧。你总不会担心我把他再放走吧?”
他说的这样坦诚,流星子反而无法怀疑。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始终感到不安,当他发觉自己那间房跟孟琅他们的隔了一间时,心里更不安了。
“咱们的房间为什么不挨着?”他质问旅舍主人。后者对这个大呼小叫的年轻人没什么好感,粗声粗气地答道:“中间这屋有人了!空房就这么几间,你要不满意,就住楼下那间去!”
楼下那间离得更远。流星子无法,只好住进这间屋。他暴躁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白天遗忘的不安和怀疑统统浮了上来。他一向相信孟琅的品性,但现在孟琅在他这里毫无信用——他对那青煞真的太亲近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流星子打开门,来人颇令他意想不到。
门外的人是孟琅。他走进屋,带上门,说:“照夜兄,我想和你谈谈。”
第219章凄恻
经过白天的事后,孟琅觉得有必要跟流星子谈谈。要是流星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这么敌视阿块,他们就没法查下去了。
“谈什么?”流星子口气不善地问。
“关于阿块。”
“哦,那青煞。”流星子在床边坐下了,抱着胳膊盯着孟琅,“你又想说什么?说它无辜善良温顺可爱,跟只哈巴狗似的无害?白天的事你可看到了,尽管它像你说的手下留了情,可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心血来潮手下不留情?我没法信任它,就是这样。”
孟琅耐心地劝道:“你为什么不试着跟他相处一段时间试试?我们现在不是敌人。如果你不一开始就那样敌视他,或许阿块会对你很友善。”
流星子的耳朵一阵刺痛:“我说,你非得喊它那个破名字吗?搞得它跟人似的。”
“他跟人有什么区别?”
“他是鬼,这区别还不够大吗?”流星子头疼地叫道,“景懿君,你能不能别再执迷不悟了。青煞不是普通的鬼,它现在听你的没准只是因为丧失了记忆,也没准是因为跟着你能得到些好处,可一旦它恢复记忆,它邪恶的本性就会回来的。你知道什么东西才能变成青煞,每头青煞背后都是成千上万的性命!”
“我知道,但至少目前,他不记得。至少目前,我们要跟他合作不是吗!”
“合作?”流星子嗤笑一声,“景懿君,这不是合作,是利用。”
孟琅一愣,便听他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上仙们现在留着它是为了对付亡人山的青煞,可一旦亡人山的青煞死了,你觉得它还能活?咱们迟早都得杀了它,我劝你最好别跟它走太近。”
孟琅嗓子发紧,脑子嗡嗡直响。流星子的话在他的满目光明里撕出了一道漆黑的口子,他之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即使阿块帮他们杀了青煞,证明自己并非恶类,也依旧要死的可能。
几乎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最有可能的结局。他清楚羽化岛对青煞根深蒂固的忌惮、恐惧以及厌恶,一千年过去了,羽化岛对青煞的看法没有丝毫改变,亡人山的青煞犹如一把烈火将这些敌意烧得更旺。正因如此他才必须偷偷摸摸地和阿块展开调查。要让羽化岛上的人知道这事,就算三上仙也保不住他。
流星子盯着孟琅,瞧着他失魂落魄的脸,痛快地发现自己这一记重拳终于把景懿君打醒了。可同时他又觉得更加烦躁,孟琅的表情说明他有多么在乎那青煞。流星子实在无法理解。
“嘿,”他拧着眉毛,苦心劝诫道,“我知道你这人心软,喜欢干好事,可你得搞清楚,青煞跟咱们压根不是一类。你可怜它们就好像可怜一群畜生,不,畜生也比它们好些,至少畜生不会那样残忍。别忘了,我们的师傅差点让亡人山那头青煞害死,至于这头”
流星子重重强调:“这头青煞跟那头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它失忆了,它暴虐的本性暂时收敛了,可再毒的蛇最开始也是颗人畜无害的卵!一旦它找回记忆,我保证它绝对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你百依百顺,景懿君,别玩带孩子的游戏了,这家伙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弱者。它是青煞,是世间最可怕、最邪恶的厉鬼!”
谈话不欢而散。孟琅没有想到流星子如此固执。他认识流星子已经很久了,关系也算得上亲近,如果他连流星子的看法都无法改变,那么就更不用说羽化岛上的其他人了。而且,要是流星子对阿块抱着这种看法的话,那没准百川真人和月华仙子也是同样的想法,即,利用阿块杀死亡人山的青煞,然后再杀了他。
要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答应他的请求简直再合理不过。孟琅望着手心里的生死契,再一次感到了作茧自缚。他以为自己能救下阿块,但很可能他把他推进了更深的深渊。这一次,他没办法再轻易抹掉生死契,他成了拴在阿块脖子上的一根绳子,随时都能把他勒死。
这念头令他沮丧,疲惫随之涌来,顷刻间淹没了他,令他感到阵阵无力。从流星子房间到他房间短短几十步路,漫长得好像永无尽头。他最终在门前停了下来,因为他得收拾好心情,想好怎么面对阿块。但阿块没给他时间,他一把拉开门,把他拽了进去。
“出什么事了?”阿块问,声音干脆。黑暗里,他的目光沉重地压在孟琅脸上。孟琅的遮掩是徒劳,他迟缓的脚步声早就出卖了他,他沉重的呼吸声也将他的心事暴露无遗。阿块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的远比别人能看到的更多。
“是那家伙干什么了吗?”阿块没听到回答,便开始猜测,“那家伙压根听不懂人话,你不该去找他的。就算他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喜欢我就够了。”
孟琅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酸涩漫到喉口。他并非脆弱之人,但此时此刻他如此难过,难过得几乎想落泪。他抱住阿块,胳膊慢慢收紧,阿块觉察到他的低落,也默默地抱住了他。
“出什么事了吗?”他再次问,声音很轻,含着担忧。
“没什么。”孟琅的回答一如既往。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回答,因此开口时不假思索。
“你在撒谎。”阿块抚摸着他的脸,感受到他紧绷的脸在战栗,他抵着孟琅的额头,说,“道长,你经常对我撒谎,可你不擅长撒谎,每次你说没事时我都知道一定有事,但你从来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想帮上忙,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痛苦难过,真的,这糟透了。每次你这样我都很伤心,因为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但是”孟琅的声音在颤抖,“我要怎么告诉你?没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没准,没准”
“那又怎么样?”阿块捧着他的脸,大拇指正好抵在孟琅的眼睑下,他觉得自己捧着的好像是什么易碎的宝物,因为他掌心下的皮肤颤抖得如此厉害。他认真地说:“我从没觉得你该做多么好——难道你以前做的还不够好吗?”
“我可能”孟琅艰难地说,“可能,最后”
“你可能最后会怎样?”阿块紧张地问,“你又要走吗?”
“我可能最后救不了你。”孟琅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就像胸腔里提着的一口气被逼了出去,巨大的空虚填充满了他的心。很快,它们将变成焦虑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