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视武器精良,雄姿英发的出征士兵身上,鹰膺说道:“觋鹳六年前便跟着一支西离来的旅队离开,我亲自为他送行,他跟我说,他到西离找他想要的东西,找得到,找不到都会回去南方——他的族人如今来找他,看来他没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说:“羽人族的巫祝巫力强大,能不凭借武器将强敌击退,还能把濒死的人救活,可惜,后来再没人见过他。”
西离。
玄旸仿佛见到寒烈的北风呼啸冰原,天地苍茫,觋鹳衣衫褴褛,羽冠残破,执着一柄老巫杖,沿着西离河踽踽独行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志在支撑觋鹳向西远行?
青南,你还要追寻他的足迹吗?
荒野,新挖的墓穴不时扬起灰尘,灰尘如幕,在尘幕中,青南看见一条向下延伸的木梯,木梯很长,有三人高,人们沿着木梯上下,不停向墓室输送随葬品。
风一阵一阵,风停歇时,正好看见两扇猪被抬进墓室,紧接着是一箱猪下颌骨。
约莫三十个猪下颌骨,被从箱中取出,有次序的摆放在棺木内。
真是奇怪的葬俗。
再仔细观察墓穴,在墓壁上挖有壁龛,人们把最珍贵的器物摆在壁龛里,生活物品琳琅满目,堆满墓室四角,墓室宛如居室,墓主躺在其中,仿佛还能过上生前的生活。
衣服、谷物、肉食、炊器、酒器、食器等等,青南在其中见到一副俎刀,与他在文邑见到的俎刀别无二致。
“鹰击,你之前说你们祖先住在地中,后来沿着丘陵地带向西迁徙,进入高地。我当时没信你,你看,我们浑身上下哪里相似?”
祁珍身穿文邑丝袍,头上戴冠,腰佩玉饰,鹰击身穿大衣,头戴帽子,胸佩贝饰,他们从头到脚都不相似。
“直到今日,看见墓中的壁龛,又看见他们从箱子里拿出猪下颌骨。”祁珍稍作停顿,惊叹:“就连猪下颌骨摆放的位置都一样……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听听大鹰城的长者吟唱西迁长歌。”
“人们会在葬礼上保留最古老的习俗,一代代沿承。”青南言语平淡,他身为巫祝,清楚葬俗有着古老源头。
鹰击正跪在墓穴旁,将随葬品递给木梯上的人,祁珍的话,显然也使他惊诧,他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沙土,回道;“祠庙的瞽叟会唱长歌,祠庙不准外人进去,你要真心想听,我带你去。”
又是一陈风起,夹带大量沙土,鹰击举起袖子帮青南挡去尘沙,他忽然说道:“我见到觋鹭,也觉得熟悉。”
鹰击不是在说殷勤话,他见过觋鹳,所以见到同样装束的觋鹭才感到熟悉,他拍去脸色的沙土,悠悠道:“我们这些来自四方的人,跨越高山大河,相聚在这里,都是天神的旨意。”
此时,陆续有参加葬礼的人执着酒杯,到墓前与墓主道别,祁珍主动从主持葬礼的巫师手中接过一杯酒,他忍着伤痛,用受伤的右臂举杯,口中念念有词:“我是文邑祁州之子祁珍,听鹰击说你生前跟我父亲认识,我父亲已经物故,我今日代父前来,为你送行。”
墓主是鹰击的亲戚,生前亦是祁珍父亲相识的人,祁珍来到大鹰城,遇到一场葬礼,为了熟悉当地的习俗,特意前来参加。
青露坐在内城城墙的石阶上,抬头望天,天很高很高,高空中还有只游鹰,自由自在,迎风翱翔。
他真有些羡慕它,哪怕爬上最高处的城墙,他仍旧无法一窥大鹰城的全貌,自己要是只鹰就好了。
初来大鹰城时,青露即震惊又惊惧,震惊的是大鹰城极为宏伟,像是由神创建,而不是凭借人力;惊惧的是城中守卫那一张张凶悍的脸,与及他们手中锐利而坚韧的青铜武器,仿佛稍有不慎将他们招惹,便会倒在血泊中。
初来大鹰城,通过瓮城时,青露发现四面都是墙,唯一的通道是条长长、幽深的门道,他抬头看上方,弓手的弓都是蓄势待发的状态,如果箭雨落下,进入瓮城的人们还没摸着城门,就会被射成血刺猬。
从未见过如此森严的武备,也从未感受到如此紧张、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在高地,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命不在自己手中,而掌握在他人之手。
来到大鹰城已经好几天,青露还是没能找回在文邑时的那份松弛感,他一度觉得就是那些拥有武器,杀气腾腾的人随处可见,自己才感到紧张,今日坐在这里,将周边看遍,他看到了肃杀与冷冽,是所处的环境,使人无法安心。
人们在这里过冬,有足够的储粮吗?
冬日是否会挨饿?
这样干凉的大地上,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丰收的场景。
在来大鹰城的路上,青露见过不少建在土坡上的窑洞,见到在窑洞里生活的居民,他们在屋旁搭猪圈,在河谷边种粟菽,在坡地上饲养牛羊。
这般想来,只是这里的环境与故乡截然不同,与岱夷与地中也不同,没有茂密连绵的森林,没有哗哗直下的大雨,不是处绿意盎然的地方,打破了以往的认知,才会萌生焦虑情感。
青露正在发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叫唤声,他回过头,见到一位年轻男子正朝自己走来。
那人身形修长,肤色白皙,身上穿着大鹰城常见衣服,发饰却很不同,漂亮的发髻上插着白玉笄,手腕上戴着一件联璜璧。
他在说什么?高地语我听不懂。
他为何唤我?
可是挡了他的道,他要登城吗?
青露从石阶上下来,退到一旁,就在这时,青露突然听见年轻男子问:“你是哪里人?”
他因为太过吃惊,猛地抬起头,对方说的是岱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