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淙漆黑的睫毛安安静静地垂落,不算太浓密,也不算太长,像黑色雏鸟纤弱的羽毛,淋雨受凉后丢了生气,一动不动的。晏江何看了几眼,实在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下张淙的脸。张淙不知道是哭晕了,还是累昏了。他的唇缝中吞吐着呼吸,整个人贴附在晏江何身上不动,晏江何连丁点儿的力气都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好好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人,怎么就娇弱成这模样了?晏江何竟不敢使劲儿抱着张淙,他产生了一种令人惊悚的错觉——晏江何总觉得,张淙现在脆得,似乎一碰就要碎掉。晏江何小心翼翼陪张淙躺了很久,时间一长,他便有些想去卫生间放水。晏江何悄悄蹭着身体,准备起来。奈何张淙那神经,不晓得是怎么扭着长的,眼看人都要睡死过去了,刚有点风吹草动竟还能警惕上。晏江何还没等将半个身子从床上抬起来,忽然感到手被抓住了。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张淙抓着晏江何的手,似乎虚无缥缈一般,晏江何转个手腕就能甩开。但晏江何没甩开。他又去看张淙,张淙一双黑眼珠子睁不利索,目光也飘着,定然是太累了。张淙捉着晏江何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藏着。他双目无神地看着晏江何。“”晏江何好一阵头皮发麻,问话的时候嘴皮都动不明白了,“怎么醒了?怎么了?”“疼。”张淙用低低的气声说,“头疼。”晏江何立马紧张起来。笑料都不敢这么演。晏江何一个穿白大褂拿手术刀的胸外科医生,“疼”这个字,他每天都要从不同年龄,不同可怜相的患者嘴里听无数遍。就算晏江何再不济,起码不至于因这个字紧张到钻心扎肝的地步。可晏江何对上张淙这一声,竟难为要发慌。他谨慎地伸出手,手指轻轻摸着张淙额头上的大创可贴:“是伤口疼吗?”张淙这伤一看就是搁哪儿磕的,或者是摔的。不算太严重,处理好了上点药,肯定不会留疤。张淙摇摇头,还是扣着晏江何的手不肯放。不是头上的伤口疼,是头疼。晏江何又去探张淙的额头,张淙没发烧。在看见张淙眨眼睛的时候,晏江何立时反应过来——是哭的。眼睛都有些肿了。是哭多了。哭得头疼。晏江何用指腹一下一下按张淙的太阳穴:“你再睡一会儿。你病了,需要好好休息。乖,听话。”晏江何一套哄腔自然而然。有张淙之前,就算拆了他的舌头他都想不到,凭他内里那炮捻子脾性,有朝一日竟也能温言软语地朝谁这般哄一哄。张淙的眼睛越眨越费劲,越眨越朦胧。晏江何敢打赌六百万,这臭小子这会儿根本神智不清,但凡眼皮闭上,立马便要人事不省。“你别走。”张淙沉下哑嗓子,迷迷糊糊,却眼巴巴瞅着晏江何,“你别走。”这要哪路英雄能受得住?反正晏江何孬货一只,此生作为不成枭雄,实在扛不下来。晏江何连忙说:“我不走,我哪都不去,我不走。”他说着,抄起张淙的脖子,将张淙从枕头揽到自己胳膊上躺着:“我搂着你睡,我不走。”张淙总算得了满足。晏江何眼瞅张淙笑了一下,那一双小梨涡转瞬即逝。随后,张淙一双眼睛终于舍得闭上了。他的头在晏江何胳膊上小幅度蹭了蹭。张淙那一头倒霉头发丝发质偏软,蹭这两下,细弱到晏江何胳膊上的皮肉都跟着发麻,像戳了一小针毒品当麻痹剂一样。张淙的头挨在晏江何肩头,轻轻歪过,呼吸没过几秒就变了。他是彻底睡熟了。晏江何盯着张淙看了好久,最后缴械。晏江何叹了口气,仗着自己年纪还不太大,决定委屈一把膀胱,厕所不必去了。憋着得了。晏江何无可奈何又服得五体投地,将另一只手从张淙的胸口处拿出来,又给被子在他俩身上裹规整,索性搂着美人入怀,又闭眼睡了一觉。晏江何是被尿憋醒的。外头从窗帘渗进来的光已经转成夕阳红颜色。张淙还没醒,晏江何便将动作放到最轻,费了好长时间,才把手臂从张淙脑袋底下抽回来。一条胳膊彻底壮烈,僵得跟截肢了似的。晏江何抻抻胳膊,起身时后背也疼得厉害,腰上的淤青更是不肯消停。他就像个中风患者,皮骨无用,半身不遂。晏江何呲咧着嘴,却不敢出动静。尽管他都如此委曲求全了,张淙还是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晏江何瞪着张淙,看见张淙的眼皮颤了颤。晏江何紧赶着低头,在张淙皱起的眉心处吻了一下:“我在这,我不走。我就去个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