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寂静无声,半晌后,楚怀秀走?上前去,站在谢宣面?前颓然道:“我们?再也回不去熙州了,阿宣。”
谢宣动作微顿,放下手中?的?汝窑天青釉色竹节杯,抬眸凝视着?她说道:“坐吧,熙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与我说说吧。”
楚怀秀怀中?的?小狗崽听到谢宣的?声音,好奇的?将脑袋从她的?胳膊底下拔出来,抬头循声望去,胆怯的?打量着?他。
谢宣伸手摸了摸小狗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提壶给楚怀秀斟了一杯明前龙井茶。
小狗崽瞬间呲牙呜呜的?叫唤着?,防备心?很重。
“它以前不是这样的?,它是那窝小狗里最活泼亲人的?一个,石敢叔叔说这个小狗约摸能对?你的?脾气,便想着?留下来,等?秋深了我父亲回京述职时托他带给你。”楚怀秀将小小狗子放在名贵的?案几上,任由?它趴在上面?呲牙呜呜叫。
“可惜后来,很多人都没有了后来。我爹死了,石敢叔叔死了,柱子的?爹也死了,便是熙州的?丰乐楼也被毁了,熙州书院也成了灰烬。这只?小狗的?父母手足尽被屠戮,只?活了它这么一只?,它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在害怕而已。”楚怀秀埋着?头低声说道。
谢宣仿佛又?回想起?那个怪异的?梦境,石敢叔叔问他还要不要小狗,转身身体碎成数块化成小狗向他奔来。
谢宣拎着?小狗的?后脖颈,将它抱在怀里仔细安抚着?,胸中?却溢满酸楚:“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都怪我!都怪我!师父明明提醒过我,让我提醒父亲小心?穆九经,那时我还不以为意,以为穆九经不过一个小小的?熙州团练使,要权没权,要才没才,要兵没兵,武功又?不济,有什么可以防范的??”楚怀秀伏案呜呜大哭道,“可谁知道整个熙州都埋葬在这个人的?手中?了。”
“父亲曾劝降了羌人的?一个大酋长,我们?熙州军通过这个酋长得到不少精良的?兵器和健壮的?军马,相应的?,每岁深秋我们?会低价卖给羌族一些粮食和茶叶。这么些年双方都是这么交易过来的?,从没出过什么差池。”
“去岁秋,原本我父亲是要亲自带人交易的?,可是恰好赶上每三年一度的?归京述职档口,父亲实在分身乏术,便将此事托付给熙州转运使谢瑾来办,自己预备回京。”
“按以前的?章例行事根本不会出错,可去岁羌族部落大旱,牛羊锐减,谢瑾起?了别?样心?思,欲要同酋长商量多低价折些兵器过来,酋长碍于生计亦答应了。然而到了交易那日,穆九经未与任何人商量私会酋长,使计毒杀了酋长,打着?粮食不必给,还白落万把精良兵器的?想法,势要把谢瑾的?功劳比下去。就因为此举彻底惹怒羌人,饿急了眼的?羌人迅速纠结十?余个大小不一的?部落,突袭了熙州,我父亲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急忙驾马回城,欲要调节熙州与羌人的?矛盾,可杀红了眼的?羌人哪里肯应,即便我父亲诚意满满,羌人也不再相信任何汉人,并杀了我父亲为他们?的?酋长报仇,自知惹了大祸的?穆九经连夜跑到齐州躲避羌人的?追杀,齐州的?知州是穆九经的?亲叔叔,官官相护,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可怜熙州枉死了五万军民。”
“我父亲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何种情况,熙州万万不能丢。可羌人不仅联合了其他异族部落,还勾结了西秦人,他们?纠集了十?五万大军去攻打熙州,熙州守军不过七万,又?因为被突袭过死的?死伤的?伤,熙州战线那么长,根本就守不住,与熙州相临的?河、岷两州,情况亦危急。”
“后来宁国公节制西北,这才止住了颓势,宁国公率人依山川之险防守洮、叠、灵内三州,使内三州成掎角之势,与羌人和西秦人形成对?峙之势。”
“阿爹唯一的?遗言便是要我守住熙州,我没有做到。”楚怀秀喃喃自语道,“我对?不起?阿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谢宣沉默良久,他将手轻轻覆在那截苍白枯瘦的?手上,低声说道:“你相信我吗?”
楚怀秀闻言怔怔的?抬头看着?他,忘记了啜泣,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内,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三年之内,我必重夺熙州。”谢宣掷地有声的?说道。
楚怀秀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哭嗝,继而问道:“真的?吗?”
“真的?。”谢宣承诺道,“那是我们?的?家,我也舍不得它落入异族手中?。”
“好,我信你。”楚怀秀重重的?点了点头。
“别?哭了,再哭就比小狗都丑了。”谢宣亲手拭掉她脸庞上的?泪,安慰道,呃……如?果这算安慰的?话。
“你才比狗丑!”楚怀秀回道,她这才惊觉二人早已不是儿时模样,他站起?身来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刚刚楼下还碰到他的?爱慕者为了一只?狗在和自己争风吃醋,她不自觉的?躲过他的?手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拉拉扯扯的?,如?此让人看到岂不笑话。”
“不会,旁人只?会羡慕我。”谢宣说道。
“何来的?羡慕?”楚怀秀抬眸问道。
“汴京那么多少年郎,只?有我能跟楚小将军说上两句话,他们?不羡慕我羡慕谁。”谢宣开口解释道。
“油嘴滑舌!”楚怀秀啐了他一下,“本来也是要去宁国府给你送狗的?,如?今在这看见你,省的?我多走?这一趟了。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父亲的?灵堂还需要布置呢。”
“等?等?。”谢宣叫住欲起?身离开的?她,而后说道,“应国公知道朝堂上穆、谢两家撺掇官家伐西秦吗?”
楚怀秀霍然起?身道:“他们?疯啦?”
谢宣见楚怀秀如?此反应便知应国公应是还不知情呢。
“宁国公节制西北,一边对?抗西秦,一边防范兀目,此时绝对?不是主动出击西秦的?好时机。”楚怀秀焦急的?说道,“谢、穆两家此举不过是借机捞取些军功,掩盖住熙州惨案的?真相,可如?此一来,又?不知多少人会死于非命,他们?没有心?吗?”
谢宣摸了摸怀里的?小奶狗说道:“不,他们?有心?,只?不过他们?的?心?只?照得见自己。”
楚怀秀一拳捶在桌案上,愤恨的?说道:“我已经十?分努力的?将怨恨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他们?还想怎样?还想怎样!”豆大的?泪水从她眸中?涌出,像永不枯竭的?哀伤的?清泉,她双手捂住眼睛,眼泪不间断的?从指缝钻出滴落。
谢宣放下怀中?的?小狗崽,将悲伤痛哭的?人揽入自己怀中?,他轻拍着?她问道:“还有何种委屈,一一告诉我。”
“我想杀了穆九经!”楚怀秀一字一顿的?说道,“祭我亡父英魂,祭我熙州枉死的?五万百姓。”
“好,我同你一起?。”谢宣承诺道,“亲手杀了他。”
“阿宣,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楚怀秀说道,“那么多人死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我救不活更?多的?人,也夺不回熙州,又?不能手刃仇人,不单单是穆九经,羌人、西秦人,我都想杀。”
“嗯,那就都杀。”谢宣低声道。
“我讨厌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楚怀秀说道,这是她从未对?旁人讲过的?真心?话,今日不知怎么了,偏偏一股脑的?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