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斜眼打量他们,双手环胸,嘲讽道:“有本事就进城回自己家大鱼大肉吃去,我们这只给暂且无家可归的城民供饭食。”
“你!”家仆气得脸色都变了。
士兵压根不怕,拍掉家仆指过来的手,冷下脸道:“得了吧,这种时候还想摆架子,也不怕这花架子散了让自己摔个狗啃泥。莫说你们那不知狗头嘴脸的大人,就是长公主来了也照样要和城民排队领饭,你们若有能耐让上峰下令,命我们给你们开小灶再端到跟前去,那我们就是一步一跪捧着也会送到,若没能耐就别来我们跟前耍威风。哼!我们跟东辽铁骑厮杀时,你们还不知在哪家妓院勾栏快活着,今日若是没有我们,你们还不知死在何时何处,转过头来就狗眼看人低,什么东西,呸!”
家仆要气死了,跳起来骂道:“你大胆!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就敢出言不逊,你一个小小兵卒,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家大人不敬!”
麒麟城为世家百官聚集之富贵窝,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就连家仆都过得比外头的百姓体面,自是受不了眼下这种狼狈清苦,争执起来也是有的,却也有识大体知道束约底下人的世家和百官,别在这种时候得罪人,去碰这些黑甲兵的钉子。
自也有为官清廉者看不过,站出来赞同士兵所言。
“老夫倒觉得这位小兄弟说得很对,”队伍中一老者站出来,如苍松翠柏立在那,双眼清明犀利,“若没有北地来的诸位将士好汉,我等恐怕早已葬身火海或死于逆党刀下,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可你们几人非但不感念恩德,还不听劝阻不守规矩,恶言相向,更以权贵压人,大放厥词,是何居心?!”
家仆一扭头想骂人,看清老者的长相后又瞬间成了哑巴,低着头不敢辩言。
这位可是御史台的王大人,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眼里容不得沙子,连陛下都让他三分,百官更是对他退避三舍,若一个弄不好让他揪住辫子踩着尾巴,上来就是一顿叨叨,叨到百官耳朵嗡嗡的。
这位王大人虽为文臣,却不似朝中文臣那般瞧不起武将,反而对武力多为推崇,认为军械武力为国之重,不应弃之不用,还多次上表劝谏雍帝,然而雍帝对这位言官老臣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烦不胜烦,总想着找个由头罢了他的官,让他返乡养老,别再出现在朝廷上了。
党争最激烈时这位王大人也没有站队,景宁侯逼宫杀了雍帝,王大人是第一个站出来口诛笔伐的,却不知为何景宁侯没有对他动手。
后来虞归晚在偏关屡建战功,逼得东辽割让二十城求和,百官中有出言嘲讽不屑一顾的,也有心情复杂不知作何反应的,唯有王大人高兴到直拍大腿,言虞归晚是天降福星。
不远处,虞归晚和幼儿路过驻留将方才发生的尽收眼底。
幼儿掩嘴轻笑,趣道:“这位王大人着实是个妙人,刚直不阿,又自视甚高,谁的账也不买,普天之下就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但他对你却是十分推崇,也是难得。”
这么多城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受伤的,大夫都不够用。
虞归晚在城民中看到好些尼姑打扮的人在帮受伤的城民包扎伤口,安抚那些失去亲人的幼童,照顾无所依靠的老人。
“这些尼姑哪来的?”她招来亲兵细问。
亲兵也不知,就即刻去找了陈妇来。
“尼姑?”陈妇看向那边,恍然大悟道,“她们啊,听说是城郊祥云庵的,带头那个是庵里的掌事,法号明镜,旁边跟着的小尼姑是她的徒弟,叫笃竹。我都着人打听过,这个祥云庵好做善事,收留过不少遭夫家赶出来或遭了难家中不愿留的可怜女子,在麒麟城中名声很响,长阴公主也经常请明镜到公主府参禅悟道。”
虞归晚眼神一闪,“赵祯跟这个老尼姑很熟?”
难怪她觉得祥云庵这三个字很耳熟,原先有暗者来报,言偏关上空时有家鸽出现,放黑鹰去追发现这些家鸽都来自麒麟城方向,陈妇和佟潼手底下的人也曾看见这些家鸽飞往祥云庵的后山,在坊间出现她的谣言时又有尼姑为她说话,着实是怪。
“属下倒见过公主跟明镜在帐前说了一会子话,当时人来人往,四周也乱,两人交谈并没有避开旁人,就连属下从她们跟前过去也没有停下话头,这个明镜似乎只是在向公主问安,并不为别的。”
“派人盯着她们,尤其是这个明镜,若发现赵祯跟她私下有往来就立即除掉。”
“是。”
陈妇也不问缘由,立刻领命去办了。
快要走到妙娘养伤的帐前,幼儿才问出心中疑惑,“是那个尼姑有什么不对吗?”
之前关于岁岁的谣言铺天盖地时她也怀疑过赵祯,顺着线索去查也没查出什么,尼姑愿意为岁岁说话似乎并没有受人指使,她让佟潼留意了数日也没有发现端倪。
虞归晚对危险有很强的感应,就在刚刚,她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等她扫过去时这双眼睛又突然不见了,只有那个叫明镜的老尼姑双手合十对她念了声佛号,可那种危险逼近的感觉一直没散,这不得不让她心生警惕。
“以防万一,我不信任赵祯,以前不信,往后就更信不得,凡是与她有接触的人都必须要摸清底细,”她亲自掀开账篷的门帘侧身让幼儿先进去,“当日我就没想让她活着走出东辽大营,我不动手,东辽人也不会放过她,哪知道廖姑这个脑子不开窍的非要将人背出来,存心跟我作对,亏了她是我徒弟,也并非酿成大错,否则我饶不了她。”
幼儿弯腰进去,对这师徒俩的相处也是摇头,“所以你才让她留守偏关,尽量少让她跟赵祯接触。”
“也有这个原因。”
帐内弥漫着一股刀伤药的味,很不好闻。
妙娘躺在小床上,染血的衣服已经换下,肩上的箭也被取了下来,一层层纱布缠着她的伤处,薄被盖到胸口,垂落的发丝还沾着汗,脸色也依旧惨白。
人还昏迷着,安排了两个仆妇在这里照顾她,都是从南柏舍带过来的,信得过。
见两人进来,仆妇立马站起,“主子,姑娘。”
然后退至一边。
幼儿上前,在矮凳坐下,亲手拧过帕子为妙娘擦汗,又问仆妇,“可喂了药?”
“还在外头小炉子上煎着。”仆妇恭敬道。
“你退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