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皇帝出逃的消息,宫中顿时乱作一团。李鼎很快便占领了整座皇宫,他派人捉回李飞,在冷宫幽禁至死,又令亲兵追击趁乱离京的太子李珪、晋王李组。最终李珪被斩杀于城郊,而李组侥幸逃脱,窜入陕南山区,成为日后的一大隐患。
当年李飞忌惮李鼎,对他多方打压。如今李鼎坐上宝座,犹以二三缰绳驾驭千百悍马,可依仗者唯养子李亨、姻亲高启、昆弟周洛及心腹数人。他命心腹诸将留守京师,震慑心怀不满的大臣;命李亨率兵南下,一面搜捕李组、讨伐不轨,一面持节宣谕、稳定陕南;命高启北上,抵御袭扰河套的鞑靼及由山西进入陕北的萨兵;至于另一支自河南入侵潼关的景军,则急派周洛驰援。做完一系列部署,李鼎又将目光投向江南。景军刚自长江退却,弘光帝受惊后一病不起,宣廷中的衮衮诸公忙于推诿、究责、内讧、自辩,就连率军出川江永也顺势稽留南都,正自导演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戏。他们难得向满目疮痍的江南瞥去一眼,遑论关注兵荒马乱的西北。李鼎还未将悬起的心稍稍落下,转眼又见那数万未攻克金陵的萨兵调头北上,直扑潼关而来!
景朝自得于本民族兵强马壮,每视宣、顺二朝如土鸡瓦狗之流。他们定下“两面出击”的战略,一路与漠南的鞑靼人联合,假道河套入掠陕北,另一路则悍然南下,意欲先占皖苏,再攻南京,而对于他们曾费尽心力夺下的潼关,此次只派了少量兵力进犯骚扰,用于牵制潜伏在山中的李翊的残部。李鼎剑走偏锋,在四境鼎沸之际仍命周洛领重兵东进,欲以收复潼关之功为他封官加爵。周洛虽无领军经验,前时与副将、参军相处尚为融洽,兼之敌寡我众,故而小有克捷。未料南攻大宣的景军被江永击退后没有退回北京,而是应都仁之命转进河南,支援在潼关苦苦支撑的部队。一朝顺势之潮退却,无能与猜忌的砾石便显露无遗。随着前线败耗频传,李鼎不得不命李亨暂搁陕南剿抚之局,率部急援潼关。得益于李亨调度有方,数万将勇浴血奋战,大顺终于在满山尸骸中夺回关中的门户。事后论功行赏,李亨被正式册封为储君,亲将康永新、杜弢分别擢升为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与京兆府少尹,负责统领宫内禁军及长安城的治理。
李亨及其手下越春风得意,周洛便越气急败坏。见李鼎易储的念头将动未动,他先设法为其除去最可忌惮的东宫旧人。李亨离京不久,周洛即指使当初随自己一道溃败的心腹霍武上疏,先歪曲当年潼关之役的战况,声称周洛驻敌于关外,李亨退敌于既往,论功则周大而李小,再弹劾李亨向皇帝隐瞒真相,为康永新、杜弢等人虚报战功。弹章末尾,他还杀人诛心地写道,“太子恣意妄行,横作威势,摒斥忠直之臣,诈增亲信之功。置康、杜于宫禁、皇城之间,尚知天无二日、国家唯有一主耶?”
李鼎绝非昏庸,他一定能听出这是污蔑之辞。然而帝王有心揽权,何曾在乎是直中取还是曲中求?居守长安的康永新、杜弢二人很快便下狱待罪,远在榆林的李亨惊闻此事,连夜上疏乞求归京陈情。周洛建议驳回他的请奏,而李鼎又岂许他一人独大?在李亨的据理力争下,康、杜二人的性命得以保全。将他们送上流放之路前,李亨与两位挚友执手良久,除了互道珍重外,终是不发一言。
乾宁帝没有让李亨立即返回榆林,而是命他与周洛一同接待来使。李亨曾与赵煜阳合力剿贼,也是朝中“联宣抗虏”的主要倡议者。他推动了首次顺使访宣,若非身在榆林,本就应由他招待回聘的宣使。
然而当李亨来到天佑阁前,却发现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失路之人(二)
李亨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良久不语。赵瞻见状,心下已猜出几分,“想必有人暗室欺心,蓄意挑起衅端。然则一朝引大宣雷霆之怒,所恃者谁?殿下相隔虽远,不觉已入其彀中矣,”他劝说道,“夷狄荐作奸回,偷取天位,隳城屠民,罪恶滔天。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太子殿下有驱逐胡虏之志,我朝元辅有恢复中华之心,故能捐弃前嫌,成就和盟。未料贵朝某君忌殿下之大功,不惜裂冠毁冕、剃发左衽,舍其天地君亲,拜于丑虏犬豕——此乃贵国内政,我等本不应置喙。然眼下局势艰危,若不能坦诚相待,我等要如何与殿下同心共济、共渡难关?个中利弊,还请殿下详加审虑。”
赵瞻滔滔不绝之际,李亨已拿定了主意。他用目光撤去侍卫之人,亲自关牢房门、紧闭窗牖后,方重新走回座前,向赵瞻、江颢拱手施礼,“非李亨不愿掬诚奉告,而是大顺有负贵朝,实难以启齿。还请诸君先受李亨一拜!”
“臣为君隐,子为父隐,是圣人亦颂之,岂殿下之过欤?”赵瞻起身相扶,看他面露惊恐之色,又泰然说道,“然为各自江山计,还请殿下直言无讳。”
李亨叹了口气,脱力般坐回位中。
“贵使坐困凤翔之时,萨人已送国书至天佑阁中,”石破天惊的一语,将江颢杯中的茶水泼到桌上,“此事甚机密,李亨原不知晓。只因那日见天佑阁守备蹊跷,在下夺门闯入,搜出双方来往之密札、约契、国书,方将来龙去脉一一探清。”
江颢面色煞白,急于去隔壁召呼赵哲、马淳,被赵瞻抢先拦下,“太子殿下,请继续。”
李亨略一点头,“最早是乾宁七年——即隆武四年,有僧人名普航者自华北入陕,因口音殊异,为守武关者执送军中。官兵自其包裹中搜出书信一封及青玉、白玉扳指两枚。据普航言,此皆景朝永平帝之物。因其笃信佛法,遂以自号痴道人’落款,至于扳指,则为普航受托入秦之信物——永平帝欲息兵养民,故遣僧人先乩议和盟好之可能。守军以兹事体大,速报长安。武威郡公周洛得信,即遣幕僚往视其真伪,并密奏朝廷,极言与景修诚之善。父皇未置可否,只命周洛严加监看,谨防此人窥我国中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