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韦家大势已去,虽不及往日破天富贵,但余下的家产却也尽数掌控在了罗惠卿手中,他本也不可能袭得韦家的权势,能夺得家产已是实属不易,拿着这些家产做个富贵闲人,也算是彻底同贫贱的泥潭划清了界限。
罗惠卿面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心情似乎真的十分愉悦,即便说出来的恭贺之词半晌没人接也没生气,只是脸上的笑意敛了三分。
“怎么,大仇得报,郎大人不应该欣喜才是么?为何还是冷着一张脸,莫非是惠卿招待不周,今日这茶水不合郎大人的心意?”
郎玉柱表情始终阴沉沉的,看起来明显兴致不高,听了罗惠卿这番虚伪的话之后更是忍不住冷笑:“大仇得报?哼……”
当初让颜如玉葬身火海的罪魁祸首是韦大人,但韦大人的死谜团重重,并非出自郎玉柱的手笔。他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亲手手刃仇人。苦心经营这两年,就是不甘心什么事也不能为颜如玉做,韦大人欠下的债便只能由韦家其他人来还。只是如今看起来他们是赢得上风、风光无两,但说到底对付的也不过是当初在韦大人身后的一群伥鬼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大仇得报呢?
“这天下如韦东庭一般道貌岸然、心狠手辣之辈不知凡几,有谁不是逞着自己的权势便肆意欺压弱者的?没了韦氏,也还会有张氏、李氏,不过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天下受欺百姓的仇,要到何时才能报尽呢?”
兴许是真的做了官的缘故,郎玉柱如今所想除了报仇还有了许多别的感怀。
罗惠卿则不以为然,“听郎大人这意思,莫不是已然放下当年的丧妻之痛了?”
“当然没有!若非为了报仇,我怎会与你联手!”郎玉柱当即大声反驳,转而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只不过……我一厢情愿地做了这些事,她若是知道了,只怕不会高兴……”
“怎么会呢?”罗惠卿听惯了他这些老生常谈的说辞,压下心中的不耐,打断了郎玉柱自顾自地嘀咕,“尊夫人若是知道郎大人如今官袍加身、春风得意的样子,只怕是连欣慰都来不及,若是郎大人能够……”
郎玉柱仿佛是料到了罗惠卿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样,率先开口道:“公子不必再费口舌了。”
“郎某过去所做不过是为了报仇泄恨,如今韦家一切堪堪尘埃落定,你我今后也没有再往来的必要了。郎某不日便要离京去往江州赴任,不如就此别过为好。”
他没说的是,听闻江州有件奇事,有个农户家的白丁忽然开了窍读书,和他自己的经历有些相似,若是运气好,此行过去能找到关于颜如玉的线索那便无憾了。
罗惠卿本也是见郎玉柱开了窍颇有才华,这才想长期拉拢,以便为日后谋长远之计,没成想这一向优柔寡断的郎玉柱现在竟然就要过河拆桥,打算与他分道扬镳了。
“郎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惠卿微微眯起双眼,语气稍冷地质问道:“既然上了一条船,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我继续联手于你而言又有何不可?”
郎玉柱如今做了官,对罗惠卿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大助力,这两年各取所需倒也帮了不少忙,若是没有郎玉柱,肯定是没办法这么快就将盘根错节的韦家收入囊中的,要是现在就这样分道扬镳他自然是不乐意的。
然而郎玉柱这回却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稍作沉默之后便坚定地回道:“罗公子,相识一场你应当清楚郎某的秉性如何。郎某并非贪得无厌之人,也没有罗公子这般大志,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后你我还是就此别过为好。”
“你……”
郎玉柱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又推到罗惠卿面前,“这两年承蒙公子关照打点,否则郎某也不会如此顺利地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公子收下。”
罗惠卿刚想发火,看着眼前这沓银票,话到喉间又被堵了回去,不屑道:“你这点东西,不如拿去打发叫花子,打发我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今非昔比,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为了生计捉襟见肘的少年了,这点银钱在如今的罗惠卿面前自然是不够看的。
他说到确是实话,郎玉柱面有惭色,道:“郎某无能,这两年汲汲营营也就攒下这些钱财,便是全拿出来也不足以偿还公子的恩情,往后若有机会,定会加倍奉还。”
话说到这个份上,罗惠卿知道郎玉柱已然下定决心不再和他联手,再白费半天的口舌也是徒劳无功,便不再开口说什么,只是被郎玉柱这样一搞到底是心情不佳。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面色有些沉凝,连郎玉柱动身从他旁边走过直往门边去也丝毫没有动静,毫无好聚好散的意思。
郎玉柱推开门,正要迈步过门槛时,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还是顿下脚步,侧头斟酌道:“公子,你如今得到的已经是寻常百姓苦心几世都不能触及的荣华富贵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何必再对这些虚无缥缈之物……”
罗惠卿打断他:“郎大人如今做了官,倒在这里说教起来了?”
见罗惠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郎玉柱识趣地住了口,不再多言,脚下生风似的迈步出了门,很快不见了踪影。
郎玉柱走后,罗惠卿兀自盯着眼前的一沓银票和飘着热气的茶水出了神。
那郎玉柱纵然也曾清贫,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哪里吃过他那样的苦头,不过是棍子没打到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疼罢了。曾经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现在什么荣华都有了倒是清高起来了,话里话外都是在指他是个贪得无厌之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