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弥呢?”他开口问道,有一丝沙哑。
天帝抬头看向他:“师尊为何不问没有三界之主的这万年,芸芸万物是否安好。”
戎弱不答他,未有穿鞋便径直起身下榻往外走,宽松的衣衫随他大步向前而左右摇摆,轻拂过院中跪拜的神仙。
“师尊,您要去哪里?”炅寻追出来,大声问道。
戎弱取出体内别涯的残魂一挥衣袖还入他体内,头也不回地飞向凡间。
此去已过六载有余,帝焉早不复往年民不聊生的模样已是安定下来——这并非全是胤善的功劳。
自从那日汝陵历经炼狱得神明降世后,帝焉各个郡的百姓便纷纷揭竿而起,以皇帝无德惹天怒降灾之名夺去郡守的大权占地为王。朝中无臣军中无兵,空留胤善一人独坐帝椅望着殿外萧条的皇宫,等着义军攻进来。他放出了话,各郡的将军无论是谁,能进宫将他从椅子上拉下去者,便是这片疆土的新主。
他等了三年,曾在闻宵有过数面之缘的鲁将军终于带着人马踏破宫门浩浩荡荡走进来。那身铠甲虽然旧了,却没有丝毫的血迹,还是当年胤善曾见过的干净样子。
鲁将军取下头盔夹在臂弯间,走到台阶下:“你曾说过要改变帝焉,这便是改变的结果?”
胤善竟是笑了,起身让出帝椅:“请。”
鲁将军瞥去一眼,并未动:“入城后,许多百姓前来为你说情,如今城中还活着的人皆是被你与你的亲卫所救。你有如此神威,分明能为帝焉为百姓做更多善事,国泰民安指日可待,可为何你称帝后却持政不勤?当年在城墙上说的那番豪言壮语,竟全是虚言么?!你看看如今的帝焉!遍地是战火处处有流民,这一切你原本可以阻止!”
“我被遮住双目幽禁五年从未见过一丝光明,谁来阻止过?”胤善大笑着往殿外走,“谁都不曾救过我,凭甚么又要我去救人?!全都毁了才好!”
“拿下他!”
鲁将军一声令下,侯在殿外的将士便亮出早已出鞘的兵刃压向胤善逼迫他跪地不能动弹。
“将军,是否斩下他的人头?”千长问道。
大步出来的鲁将军见胤善未有反抗,便生出了一丝怜悯:“传说妖太子胤善杀不死,不用费这个力气。押入大牢。”
入牢的胤善瘫坐在墙角处多日不见一动,昔日交好的那些妖除了裳羽偶尔化作翠鸟停于窗棂上来看看他,便是再无谁显身。
大灾之后龙太子也跟去了天上,自此再未回来。几只妖无处可去便在城中帮着百姓重建屋舍,之后索性安顿下来等着净玉玦回来,心里笃定那位仙君定然不会舍下胤善就此回归天界。起初轻彩是想走的,奈何云染要跟着自己二哥,而他二哥又念着神天现身救潮湆不愿走,加上裳羽放不下胤善执意要留下,她也无处可去便骂了几句胤善活该再未提过此事。
妖大都记仇,虽然留在汝陵却也不愿继续出面帮胤善。
唯有裳羽可怜他。
之后的三年,鲁篷生登基称帝镇压各地暴乱改国号为盛,以长治久安之意。尽管时至今日仍有异军闹着分地而治偶起战事,也全都不曾掀起任何大风大浪。那个看似繁华的大国正如胤善所期盼的那般,彻底覆灭。
鲁篷生负手而立皇宫中的高墙之上,望着宫外新起的屋舍心中颇有感慨。他日思夜想也不明白,能如胤善,身怀绝技为何不用于治国,偏要将本就属于他的江山富贵拱手让人。皇权之高,即便许多人没有追逐过却也当是梦过的,梦万民敬仰,梦名垂青史。
“陛下,您看!”他身旁的内侍指着天边惊叹道,“天降七彩之光,定是福泽我天盛之兆!”
鲁篷生随着内侍手指之处看去,并未露出太多喜悦。
那霞光飞天而下直落城外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经历过那场大灾的百姓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内侍也慌张起来:“陛下,那是阙台所在之处呀,莫非是那个不死的前朝余孽……”
“派人去看!”末了鲁篷生顿了顿,“不,寡人当亲自前去。”
若要安邦必有统治,若要统治必生皇权。
得了皇权,哪里还肯归于草芥。
:昔时旧日非云烟
霞光漫漫而下,落成天河淌过山石犹似瀑布荡然肆纵,久久未消散。
山顶的阙台顷刻间成了废墟,只留下断壁残垣依稀存着昔日的模样。
胤善背靠着的墙壁只剩下不足一人肩高,正好将他笼在阴影里不照天光。他的衣裳破旧得不成样子,发污发黑,早已看不出曾经的颜色。露出的手腕脚踝上都带了镣铐,满是泥锈,枯乱如草的头发像是燕鸟筑的巢,分不清究竟已然散开还是仍旧束着。而那胡子长到看不见嘴,甚至有虫在里头窜。
戎弱就站在他跟前,他却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没有抬动一下。
“苍弥。”戎弱有些哽咽。
可胤善仍旧没有动静,直到戎弱上前来拨开他遮住眉眼的头发,他眼中才渐渐凝出了一点光:“莫悲喜……”
眼前不再是三年来毫无变化的黯淡,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眼遮被取下的那一刻,四周发着光,眼前的神仙也发着光,斑斓璀璨,几乎霸去他所有心绪。
戎弱笑起来,抹去他脸上的污渍:“我是戎弱。”
“戎弱……戎弱!”胤善终于醒了神,起身握住戎弱的双手眼中含着泪水,“你没有死,你没有死,没有死……”
戎弱挥挥手,净去胤善满身污垢还他一袭素面新衣,捏碎了镣铐:“有你在,我岂会去死。我带你回大荒之禹,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