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以后不要去送饭了,”程应航拿水管过来冲鞋底,“我雇了别人,那边路滑,你腿脚不好……”“那怎么行,”夏老太坐起身来,“就送个饭,我还送得动!”程应航只说已经付了钱,反悔也退不回来,夏老太这才咕哝着接受了。直到各自回房间,程应航仍是一句话都没跟温泠说,似是要留出空间,让她自己慢慢想。温泠的确有些接受不能,关灯后仍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陈静蕊的话,程应航这样的家庭,不介意吗?她喜欢程应航,但是她永远无法接受程宏才,多看一眼都觉得脏;而程业男,刚害死了妻子,头七照样喝酒叫骂,她方才几乎要冲到楼上,将他推下阳台弄死。程应航曾多次阻止她接近,让她不要想那么多,让她将他当做备胎,让她不要在意山顶的事,让她回房间去不要跟着……每次都是她坚持,而每次迎面的,都不是她能轻易接受的事。但其实,更痛苦的是他吧。程宏才活着,要给他送饭;死了,要给他送终。即便他不愿意,古老的村落宗族不会放任。她可以旁观,而程应航即使离开这里,也憎恨着自己身上的血缘。温泠点开手机,想给程应航发消息。看着稗子草的头像,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辗转无眠,温泠起身,走到程应航房间门前。门缝没有灯光,他睡着了吗?额头抵着门板,温泠的手覆在把手上,但并没有试图打开。她只是想离他稍微近一点,他睡了,就让他睡吧。就这么枯站着,困倦终于慢慢爬上了她心头糟乱的滩涂,温泠的手沉重下来,压下了门把。蓦然醒神,温泠还原门把,退开。退到走廊里站了会儿,她转身回房间。门缝亮起,门开了,程应航就站在那,背着光,面容模糊不清。两相无言,温泠几步上前,拥住他。这么细微的动静都能察觉,他是一直没睡吗……程应航的房间不大,床尾对着一片落地窗,窗外一片黑魆魆,连路灯都没有,大概是朝着山。关了灯,盖好被子,在程应航臂弯里躺好,温泠有些无奈:“你是小孩么,等我哄睡?”程应航额头抵着她额头,没有说话,闭着眼感受她的一呼一吸,脸颊蹭着她的脸颊。唇瓣触碰,若即若离,温泠闭上眼,睫毛发颤,忽然有些紧张。从未见过他这么亲昵依赖的样子,好像……迷恋。跟之前每一次纯洁的同床共枕都不一样,温泠不可控制地有些心跳失速。感到温泠紧张屏息,程应航退开了。“睡吧。”他揉揉她的头发。温泠默默低头,脸埋在他肩窝里,却是比之前更难以入眠。后半夜好不容易要睡着了,隐约听到远声嘈杂。迷迷糊糊中,她睁开眼,看到窗外远处有隐约有火光。程应航将她揽进怀里,轻吻她鬓角:“睡吧,没事,我在这。”声音清晰,好像一直醒着。温泠太困了,没有多想,抱着程应航无比心安,很快再次陷入沉眠。翌晨天阴,房间里微冷。温泠醒来,程应航不在,摸到他那边床褥,没有温度,已经起身多时。她起身走到窗前,发现窗子开了一道缝,丝丝凉风渗进来,叫人凛然生寒,一时清醒。远山沉沉,细看,那边竟是程业男家的方向,此时于一片冬日黑灰中青烟袅袅。散乱的,好像不是炊烟。温泠隐隐然有些不安,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醒了?”程应航开门进来,摘去身上落着的冥纸灰烬,“早饭在前厅。”温泠应了,过去抱住他,脸埋在他怀里,闷声:“怎么不叫我?”横死之人入土不能大办,陶春飞的家人在村外搭的灵棚,推算吉时,已于今早匆匆下葬。她也想送春飞姨最后一程。程应航将温泠遮入大衣,低头亲亲她头发:“不舍得。”这阵子温泠一直在照顾程应航,虽然吃饭睡觉都有按时,却都是在勉强她自己。几天下来,形容憔悴,不复往日神采,他都看在眼里。温泠伏在他胸膛,差点又睡过去。航哥好暖和,比冬日的被窝还温柔。早饭过后没多做逗留,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告别夏老太和三东、西西,启程离开。路边有人鬼祟侧目,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在传什么小道消息。温泠升上车窗,只作不见。车子开上山道,靠在车玻璃薄膜,温泠望见远处塘滩缓缓,芦苇低伏。似是一夜之间,枯苇败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