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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第1页)

夏老太进得大门,径自去廊边拿了个福饼,到篝火堆前坐下,跷着腿:“多涂点辣酱好呗?”程应航在火堆前架钢钎:“好。”戴子赋抱着调味料,挤开人群过去:“在这,辣酱。”来都已经来了,夏二东仍暗自叹气,环顾四周。众人已退开,站在廊下望着程应航。有小孩不明所以,抬头要问家长,都被嘘声。恶臭的身世,打架下手过狠,性病传闻……加上时间的发酵和三姑六婆添油加醋的演绎,程应航已经被妖魔化了。就连平时有合作的几个盆栽商户,此时也不会上前来打招呼。人群之中,夏二东倒是看见不少小时候打架的对头,现在都是青年了,仍是一脸横样,显然的光长个子不长脑。程业男越众而出:“程应航,你来干什么!脏了祖宗的地方!”作为程应航的舅舅,他似乎最有资格在这里教训这个小辈。人群里一片应和,三四个青年推开人,同程业男一道上前,呵斥,叫他滚。温泠见情况不好,要过去,被程太爷按住脑袋:“你们不是来要个解决的么?待着吧。”夏老太只歪坐着,啃一口福饼慢慢嚼,看看饼里头,果然是五仁馅儿,塞牙。程应航串好了猪排骨架上烤架,低头整了整手上的白色劳保手套。一个跛脚的青年提了根扁担,上篝火台:“叫你滚你聋了吗?!”程应航侧身,丹凤眼只闲凉一瞥,却是莫名地生冷阴鸷。对上视线的这瞬间,那青年脑中闪现十多年前自己断腿的一幕,挥落的锄头、带血的眼,撕心裂肺的痛楚卷土重来,他手中扁担举起,满手沁汗。一根钢钎捅在他心口,毫不着力,崭新的羽绒服已经熔了一个洞。钢钎的尖端边沿已经被烧得隐隐发红,胸口突如其来的烫,惊得青年跌下土台,手中扁担“啪”地拍在程业男面前,跟上来的几人俱是一悚。程应航离开村子太久,他们都忘了,程报应打架是不顾后果的。即便长大了该懂事了,即便在城里待得人模人样,即便这满堂的乡贤父老,谁沾上报应谁遭报应。程应航视线轻轻扫过,程业男几人低头,面面相觑,大冬天地额头冒汗,拉起那跛脚青年,灰溜溜跑了。这时候,程太爷站在大殿门口:“今,我程某请诸位做个见证,与我氏后生有仇有怨者,上座。是罚是赔,当着列祖列宗清算。今天不敢直言者,往后若再有计较,诸位心里自有是非!”能有什么仇怨,无非是看程应航是个异类,欺凌异己罢了。面面相觑,无人上前陈诉。一片寂静,只有柴禾哔啵轻响,篝火熊熊舔舐夜空。程应航将钢钎插在烧得炭红的柴架,给烤野猪翻了个面。野猪劲瘦,烤出的油水晶莹滴落,滋滋作响,肉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饱满稠厚。小孩们看不懂,又开始追打笑闹起来,不片刻,气氛松动,大家该分糖分糖,该上香上香。祠堂里又重新热闹起来,只除了有几个小孩想靠近篝火台,都被家长拉住了,轻声训斥。篝火台的四周,仿佛有无形的罩子,形成了一圈真空。人群熙攘中,程应航被单独圈出来。温泠站在大殿里,看着他站在篝火前,背光而立,抽象成黑色剪影。没有她所担心的大打出手,好像更多的时候总是这样,以缄默隔阂,以冷漠旁观,以忽视铸成粉饰太平的假象。可是她深切地知道,暴力、虐待,好歹还有所瓜葛,比起冲突,更难以承受的是这样的真空。好似这一整个茫茫世界当中,这个人所有的遭遇,都无足轻重。甚至他这个人,都可有可无。身在人烟,心在荒野。“程应航——!!!”女孩的声音,燃起心血,发于肺腑,宣之于口,声嘶力竭。如高山之上猎猎盛开的满树烟火,整个黑魆的世界为之仰望。所有嘈杂偃息,目光交错相询、汇聚在她身上。而她定定地望着少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她只想在他沉没在人群之前,叫出他的名字。少年回头,火光拭亮他的侧脸,半明半晦中,醺暖有之,寂寥有之,错愕有之,期然有之。最终汇聚成又惊喜又茫然的一个拥抱——温泠冲上高台,扑进他怀里。未等他抱稳,温泠双手捧住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眼里有光,是混沌沉浮的人海中,鱼跃背脊的瞬息薄明;是寂涧无人的月夜中,水声闪烁的絮絮微芒。温泠:“我有话说,低头。”眼里的阴鸷破碎消散,程应航怔怔低头,却脑中嗡弦,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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