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小鱼的眼眶里浸满血泪,混浊的眼珠子滞涩地转动着,喉中发出沙哑的怪声。
从口型判断,她唤的是“怀瑾”。
——她认出眼前的人是穆怀瑾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是我对不住你,这辈子你太苦了,太苦了……”
穆家花轿来迎亲的日子,小鱼在袖中藏了把剪刀,原是存了死志,打算一了百了,得以解脱。
他们都说她嫁的穆家是有钱人,是过去享福的,她是有福气的女人。
她不稀罕那样的“福气”。
当初邻居家的姐姐去给大她三十岁的富商做妾,他们也都是这样说的。
邻家姐姐死在了给富商做妾的半年后。
这期间她回过来一次,向母亲哭诉自己悲惨的遭遇,她趴在窗外,亲眼瞧见姐姐撩起的衣服下都是青紫的淤痕。
“我不要回去了,我宁可死了,也不回去。”姐姐揪着阿娘的袖摆放声大哭。
可她的阿娘只是瞪着眼:“你是个女孩儿,女孩不能留在家里,你就是死,也得死在他们家!”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她已经死了,对外宣称是得了急症,尸体烧成一把灰,撒在了海里。
她到死都是死在外面的,只能做一个没有家的孤魂野鬼。
小鱼的那把剪刀,终是没有刺进自己的胸膛。
来迎亲的是穆怀瑾。
许久许久之前,她见过他的。
在一个滂沱的大雨天,他们为避雨躲到同一个屋檐下,她浑身湿透,他借了她一把伞。
可穆怀瑾不记得了,不记得有小鱼这个人,不记得那日檐下他好心递出的一把青竹伞。
更不记得在穆家的后院,有个叫小鱼的姑娘,日复一日地在等着他回心转意。
小鱼望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经年的爱恨齐齐涌上心头,如同初见的那场倾盆大雨彻夜不息。
她张大嘴巴,想说些什么,发出的始终是破碎的“嗬嗬”声,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眼角蜿蜒流出血泪。
处死她时,为防止她化作恶鬼找人告状,穆家人将炭火塞入她喉中,烧坏了她的嗓子。
除了哀嚎,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穆怀瑾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好了,好了,小鱼,你不用说了,你心里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等我等得很辛苦。”
“我还知道,我们之间曾有过一个孩子,我给他起了名字,叫知鱼,穆知鱼,有我的姓和你的名,我想他长大以后,一定是模样随你,性子随我,我们还要给他说一门好亲事,娶个像你一样的姑娘,等我们垂垂老矣,儿孙绕膝,就每天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看他们玩闹。”
“知——鱼——”她蹩脚地跟着他念,流出的血泪渐渐变作清澈的泪滴,洗干净她脸上的脏污,露出年少时纯真质朴的模样。
每一个怨气尽消的亡魂,都会变成生前的样子。
海边长大的姑娘,有着清秀的容貌,四肢修长,身体健硕,会游泳,会划船,会捕鱼,像鸥鸟一样自由。
在斜阳铺满海面的日落时分,她会光着脚,踩着柔软的沙子,收集五颜六色的贝壳,制成风铃挂在窗口。等起了风,那些贝壳就会奏出动听的曲子,而她会跟着节奏快乐的起舞。
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得像前生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