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沈为先欣喜的,是他接到的几个电话。来电话的都是他曾教过的学生,这些人毕业后有的进了公司做着与美术有关的工作,有的去了别的行当,再也没碰过刀笔。这些人在电话里说的事情都差不多,他们都打算在各自的城市中开一间版画工作室,趁着这股热潮他们会收一些学生,也会重新开始创作。这是沈为先最想看到的局面,他以为起码要等牧安平毕业后再过两三年,没有想到这么早就实现了。联合画展期间,黎老只露了两次面,其余时间都在静养身体。又过了不多的日子,美院放了寒假。黎老的身体经过医生的检查,开了证明可以乘坐飞机。于是在放假的第三天,牧安平和他一起登上了飞往南方某市的航班。谷心美把酒吧里的事安排妥当,也在过年前两天带着谷小宝回了老家。依旧是破房子,依旧是咸鱼青菜。谷小宝不乐意吃,被谷心美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坐下。谷心美近来的心情很好,不等奶奶开口,她先把这半年的钱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奶奶,这是五万。”看到钱,陈阿婆的脸上瞬时绽开了一朵花。她也不吃饭了,筷子一放就关门进了她的房间。谷小宝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撇着嘴对姐姐小声说:“明明是你给的钱,她还像防贼一样防着你。”谷心美的心里也不舒服,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就习惯了。“吃你的。”她刚刚夹起一根青菜,正要放入口中,突如其来的响声自紧闭的房门后传来。她的手一哆嗦,青菜落在了碗里,筷子掉在了地上。还是谷小宝的胆子大,动作也利索。他丢下筷子三两步跑到奶奶的房间前,推开了紧闭的门。谷心美听见谷小宝大喊了一声:“奶奶。”又听见他大喊了一声:“姐,快来。”心脏突突直跳,她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疾步跑了过去。房间里大敞着窗,陈阿婆瘫倒在地上,碰翻了一把椅子。椅子边倾倒着一只半大的竹篮,覆盖着竹篮的花布被丢在了一边。竹篮旁,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粉红色纸碎。此时门开了,一阵过堂风吹过,纸碎飞得到处都是,还有几片飘飘荡荡飞去了窗外。陈阿婆手脚僵硬,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一对眼珠焦急地跟着碎片看向了外面。谷心美知道,那些碎纸都是钱。是她出卖自己,一年年拿回家里的钱。如今,那些钱被老鼠当做了磨牙的工具,咬碎了一大半。她没有心疼,倒是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快感。没有时间想太多,谷心美一边吩咐小宝去邻居家喊人帮忙,一边找来一个袋子把篮子里剩下的纸币通通装了进去。不大会儿,小宝带回来几个男人,几人合力,把陈阿婆抬上一辆三轮车,开往镇上。村子在山里,天色又渐渐变暗,三轮车小心翼翼地行驶在山路上,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才到了镇卫生所。卫生所里的医生被喊声惊动,他从房子里跑出来只瞧了一眼,就让他们赶紧往县里送。从镇子到县城,又是三个小时,进了县医院已是凌晨。谷心美的手里一直拎着那个袋子,安排同来的乡亲住宿吃饭,给奶奶检查、住院,乃至做手术交费,只要有需要钱的地方,她就伸手进去掏。袋子里的钱像是花不完似的,等奶奶进了手术室,谷心美有时间清点时,才知道只算完整的纸币加上今天的花费,就有二十八万。而那袋子里还有可以兑换的残币五六万,还有更多的无法兑换的碎币,不知道有多少万。谷心美按着心口,盯着手术室关紧的门和门上亮起的指示灯,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存了差不多有五十万的奶奶,还要每隔半年催促着向她要那五万块。她明明知道自己的钱是哪来的,明明知道这些钱都是血都是泪,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谷小宝皱着眉,在一旁轻轻喊:“姐,你没事吧?奶奶会好的,你别担心。”谷心美轻笑,担心吗?好像并没有。她甚至有些想笑,有些幸灾乐祸。她是不是太不孝了?可她就是这样想的。她站起来,“你在这等着,我出去抽根烟。”谷小宝愣愣地点头,总觉得姐姐不太对劲。谷心美在医院外的一间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烟和打火机,她差不多有两三个月没有碰这个了,吸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嗽止住,她又继续吸,吸了五六口,一支香烟已经燃烧到了尽头。她掏出手机,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牧安平应该睡了吧?可是,她依旧拨通了号码,她想念牧安平,如果牧安平就在身边,她很想要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