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始了。”谢樽抬眸,只见四处灯烛接连燃起,照彻夜城。
这场庆典筹备许久,远不止这起始的祭礼,属于亡者的祭奠结束后,就是属于生者的庆典。
这次元夕灯会颇为盛大,九陌连灯,千门流华,陈设之盛远胜往年。
诸多灯楼陈设中,以朱雀门前一座高及城楼的灯轮最为耀眼,那灯轮可以沿着朱雀大街推行移动,其上燃灯三万盏,缀珠玉琳琅,彩帛锦绣,簇如花树,明如白昼,风动有凤鸣声。
或许悲恸尚未止歇,但他们总要向前。
待礼官将祭词与贺词一并念罢,陆景渊立刻亲自击鼓三下为始,令众乐官鸣鼓奏乐,宫廷教坊里的乐师舞者随着乐声衣锦而出,与那盏如通天阙的灯轮一同沿着朱雀大街巡游。
观灯游园,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谁要留在这城楼上只能看个眼馋,灯轮一动,谢樽就和陆景渊一起悄悄溜了出去。
“来,拿着。”谢樽换好了轻便简单的衣服,然后为陆景渊戴上兽面,又塞了盏兔子莲花琉璃灯在他手上,“全都是我这几日亲手做的。”
“先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陆景渊对自己提的灯除了材质,和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这件事毫无意见,任由谢樽牵着在人流中四处穿行。
朱雀大道上人潮拥挤,表演鱼龙灯的队伍将街道占了一半,剩下人分立两侧塞成一团,让过路折几乎寸步难行,这等情况,连谢樽都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自己和陆景渊从人堆里拽了出来。
“罢了……顺了个鱼灯,也不亏。”谢樽举着一个大约只有两手长的玩具鱼灯,对上陆景渊幽幽看来的眼神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谁塞我手里的,反正就是拿上了。”
“尾巴折了。”陆景渊指了指那鱼灯耷拉着的尾巴说道。
于是,街巷中的某个灯架上蓦然多出了一只已然残废了的小鱼灯。
灯市喧闹,各式摊贩应有尽有,谢樽带着陆景渊避开人流走过数条街道,一路上又看什么都分外新鲜,买了一堆小吃玩具,直到怀里彻底抱不下了方才罢手。
这么来来去去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两人才终于逛到了西市最繁华的灯楼前。
陆景渊抱着一堆吃食,垂眸看着眼前约莫三四丈高的白兔花灯,沉默半晌问道:“这就是你亲手画的,藏着掖着不让我看的图纸?”
谢樽坐在屋脊上,笑意盈盈地指着那白兔低垂的双眼说道:“对啊,你看多像你……对对对,就是这样,跟你现在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你看,下面还有几只小的呢,东市那头还有几盏小狼灯……可惜奉君最近总是往外跑,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这些年它不跟在我身边,也是越发不着家了。”虽然奉君从前就不爱回家,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影子。
“它只听你的话。”陆景渊与他并肩坐在屋脊上赏灯,从纸包里拿出了两个小麻花递了过去,“你若是不将它带在身边,它自然也就无处安身。”
奉君甚至不愿意在他身边呆上太久,那夜它独自离开石堡后,不知去哪咬死了几个斥候,叼了几根断胳膊断腿回来丢在他门口,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自己走了……据跟上去的士兵回报,奉君自己回了长安往山里去了。
他没办法分太多神给奉君,也没办法强行把它从山中抓回来,它就这样自己在外晃了一两个月,直到这次谢樽回来,才把它从玉印山里挖了出来。
说起这些,谢樽觉得嘴里的小麻花嚼起来都没了滋味:“我知道……只是我一直怕它出事,这样浪迹在外是孤独了些,却总比战死沙场好上许多。”
奉君和灵光完全不同,若是上了战场几乎可以说是是必死无疑。况且在他心中,奉君实在比灵光重要太多,他绝不能接受奉君因为他的失误有任何三长两短。
“不过这次北征无需赶路,我会带它一道。”
“嗯。”
“说起来……还有一事。”谢樽转头看向陆景渊问道,“为何不让那些波斯人找到你?”
那队千人的护卫队迷失在了荒原上,他接手晋中后才从某个临水的谷地中找到了他们。明明为了避免他们迷路,他还特意标注了一只凤鸟在上面作为定位……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差人为陆景渊做的那个凤鸟烟花本就不只是为了什么神迹。
“我给你的地图是错的。”
“这我知道。”谢樽微微颔首,
后来他拿回了那张舆图,发现上面标注的位置和当时陆景渊所在的位置虽然距离算不上极远,却隔着两座高坡,连那只凤鸟的踪迹都看不见一点……
“虽说我特意交代过让他们跟在你身边,但我也猜到你必然会让他们来寻我。”陆景渊看着他,神色温柔。
谢樽向来会把最好的一切放到他身边,从无例外。
“但救命之恩……这人情可不好欠。”若是让波斯拿下这个功劳,平了双方的恩情,以后有许多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总比命丢了好!”谢樽咬着牙,使劲把剩下那颗麻花塞到了他嘴里,“连那个烟花你都算计得清楚,我还以为能瞒住你……”
陆景渊没有回应,笑了笑又开了一袋新的小吃递过去:“不如换个地方吧,此处太过喧闹。”
“好,去哪?”
高塔之上偶然有管弦风飘,绰约如隔云端,谢樽被陆景渊拥在怀中,安静地赏着脚下的融融灯火,这里风景如旧,可每一次都有许多不同的感受。
“我把这儿划作了皇家御苑,改名未央。”这既是愿望,亦作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