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日就回长安,前几日潼关来报,仆散元贞发兵叩关,潼关如今形势不佳,恐怕撑不了多久。”
“仆散元贞……”谢樽眉头拧紧沉声道,“他武艺与完颜昼相差无几,应当我去。”
他绝不能接受相似的事再次上演……想起赵泽风消瘦染血的脸,谢樽神情微黯,捏着碟子的亦手泛起苍白。
“不必,如今北境大势已去,仆散元殊又在我手中,我不会与他相抗,你就在此修养坐镇,处理晋中余事,然后……年关将近。”
深冬的大雪会将那些滞留在南北荒土之间的北境人逼上绝路,届时他们进退维谷,或死或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选择,而当这场战争暂时告一段落时,他们也终于能有时间稍稍喘息片刻。
“好吧,只是恐怕没什么修养的时间了,把晋中的战事安排好后,我要立刻回趟武威。”
战争尚未结束,每耽搁一刻,那记载阵亡者名姓的册页就会厚上一分。
“嗯。”陆景渊没有阻拦,只将片刻就已经空空如也的碗碟摞好,又将谢樽塞回了被窝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好好再睡一夜,否则明日你便别走了。”
他问过傅青,谢樽从到了磴口便一刻都没休息过,连着五六日不眠不休,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但即使如此,谢樽此番昏迷也只睡了六七个时辰而已就匆匆醒来,他心思太重,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哦,那你呢?”谢樽往里头蹭了点,示意这张有点硌的木床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陆景渊又把人挪了出来,吻着他的眉头轻声道:“我还有别的事,晚些再来……快睡吧。”
待到谢樽呼吸渐渐放缓时,陆景渊便推门而出,径直去了已过子时却仍有一点火光闪烁的简陋药房。
木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灶台前熬药的少女抬起头来,先是眼神一亮,然后又蓦地低下了头:“夜深露重,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白日里有些话还未问清楚。”陆景渊说着将药碗放在一旁,看向了窗前无人的桌案,“崔墨呢?”
“回陛下,有个原本已经快好妥的士兵突然情况不佳,师祖说要过去看看,估摸着才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吧。”田梦手上的动作未停,迅速将最后两味药投入了一口原本炒菜做饭的大锅中,然后有些紧张地盯着脚尖道。
即使距离崔墨带着她来此援战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但她还是不太习惯……
当初从师父那听说当初救她于水火的哥哥变成了侯爷时,她就震惊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结果这次倒好,另一个教过她读书写字的大哥哥又突然变成了皇帝。
她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她原本设想过的那些报恩行动在这样的人面前,突然就变得轻如鸿毛,不值一提了。
“嗯。”陆景渊应了一声,随即招手遣了侍从去将崔墨给找回来。
“做你自己的事吧,不必拘谨。”说罢,陆景渊就坐到案前翻起了那些散落的医案药方用来打发等待的时间。
虽然陆景渊这么说了,可田梦怎么可能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呢?或许有人能,但她绝对是不行的,这样半点声响都没有地干站着,她觉得自己已经尴尬到要窒息而死了。
这气氛还不如找些什么说呢,于是她犹豫半晌,最终揣摩着陆景渊来这儿的用意搭话道:“陛下……陛下是在担心侯爷吗?”
她今日一直留在药房里没出去,只知道陆景渊一回来就将还在营中看诊的崔墨抓了回来给另一位大哥哥看伤,后来又听那些回来的人说什么……当时战场上风云初定,陛下一把接住重伤跌落的武威侯,只匆匆留了半句话给那薛将军,就带着人单枪匹马地把所有人都甩在了后头。
嗯……感觉会被不少人津津乐道,或许还会被编进话本。
“嗯。”
沉默一被打破,田梦顿时就觉得轻松了不少,立刻笑着说道:“陛下不必担心,师祖说这些年侯爷的身体养得极好,一点儿都没有恶化,只是过度劳累有些亏空而已,只要日后好好休养,长命百岁肯定没问题的。”
这话陆景渊十分爱听,他眉头松开些许,抬眸看向眼前长开了的清秀少女,问出了最常见的两个问题:“这些年过得可好,学业如何?”
“……”闻言,田梦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无踪,嗫喏半天才红着脸讷讷道,“过得很好,师祖待我极好,青崖谷里的人也很好。”
“至于学业,我,我似乎没什么学医的天赋,到了今天还是什么都不会。”田梦声音压得极低,若非深夜寂静,旁人恐怕根本听不见一字半字。
九年,她在青崖谷求学已经整整九年,却仍是只会了些许粗浅的皮毛,平日里只能勉强做些制药煎药的活计,而同样是跟在崔墨身边,与她年龄相仿的师姑婉婉,如今都已经独当一面,小有声名了。
闻言陆景渊翻着医案的手一顿,抬头时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一双通红含泪的眼睛,只好揉着眉心耐心道:
“若觉得天赋欠佳,就不必呆在青崖谷蹉跎一生了,朕会给你另寻去处。”陆景渊面对这些小辈向来直言不讳,从不拐弯抹角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但若你不愿放弃,也可再勉力一试,十年,数十年,总会有所进益,不必与柳清尘他们比,他们皆是稀世难得的天才,但世间众生皆有其相,庸人亦有一席之地。”
“况且医道艰难,九年时间不过尔尔,多得是人数十年才得以初窥门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