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利明明已经被人类重新收复,改建为补给站和瞭望哨,设为北方基地立在北极圈附近的一个航标灯塔。变异生物早已被驱逐出了北极圈,这才有了后来的《回归线约定》。
怎么还会有变异生物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占据诺贝利灯塔,发出联络信号?
金溟展开翅膀,径直飞向塔顶的窗口。
屋内的信号灯已灭,但极昼白光和过滤蓝光将整个屋子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占了半个屋子的操作台前,一张旋转椅背对着窗台。椅背的缝隙把一个佝偻单薄的背影切割得不成轮廓。
窗台很窄,金溟拢翅落在窗边,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的是一个明明确确的人类背影。
背影垂垂老矣,动作蹒跚无力,却十分认真地整理着军装上的每一粒扣子。每扣一颗,便要停下来喘上几口气。
终于穿好衣服,老军人缓缓站起来,嶙峋的手掌按在操作台上,又歇了很久,才站直身体,将军装上的褶皱一一抚平。
军装被保存得很好,北方基地的标志清晰可见,但并不合身。
也许,曾经是合身的。
老军人用了数倍的时间完成军容整理,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金溟才注意到老军人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他穿着军装,不想露出疲态,一直努力挺直了背,但因为看不清楚,又只能趴在台面上摸索要找的东西。
金溟一阵心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见过一个老去的军人。
在一个失去和平的年代,没有军人可以慢慢老去。
老军人终于摸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似乎是两枚袖扣。金溟只看到他将袖口翻起,尝试将那个东西别在袖子里面。
这个精细动作对于老军人发着颤的手有些困难,他尝试了几次,手指失了力气,“袖扣”从袖中滚落出来。
金属的“袖扣”被常年摩挲擦拭,十分光亮,滚动中的折光晃着金溟的眼睛。
蹲在窗台暗暗观察的金溟猛然破开窗户,展翅扑进屋内。
不管是隔着厚窗,还是隔着防护罩,他永远不会看错,那是两枚队徽——战鹰特战队的徽章。
在赤道基地登上北往的飞机时,站在舷梯旁的黎青,挺直的胸膛上,徽章熠熠闪光。
遇袭坠机时,隔着防护罩,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捶着胸口上的徽章,对他保证,“会有那么一天的。”
外出巡视的车厢里,接触不良的壁灯下,弹药箱上的队徽标记在行途中时明时暗……
翅膀拢着薪火,那是北方基地的战鹰特战队。
第102章徽章
身型佝偻的老人依旧保持着军人的警醒和灵敏,破窗之声一响起便迅速屈身贴近对窗的那面墙角,双眼眯成一条缝,用所剩无几的视力瞄准突然出现的黑影。
这仅是一个长久训练后留下的惯性动作,迅捷而灵敏,没有一丝意识上的迟缓。即便金溟急于证实徽章,也不得不注意到老军人微微抬起的手。
老军人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但那绝对是一个抬手架枪的姿势。金溟不会忘记,黎青曾经如何这样架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开枪。
有时打中,有时打偏,黎青总会在他耳边大笑一番,有时是带着鼓励,更多时候则是毫不遮掩的嘲笑。
只是那样爽朗明亮的笑声,保卫战后再也消失不见了。
老人的手刚刚习惯性抬起便又落了回去,从他轻松甚至有些欣喜的神态可知,他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意图,甚至此刻有些羞涩地把刚才的迎敌姿态尽力不动声色地顺成一个欢迎的手势。
虽然看不清晰,但仿佛他早已知道,不管来的是什么,都不是敌人。
金溟此刻已无意再关注老军人的动作,就近捡起仍在地上打着转的一枚徽章。他弓着脖,仿佛看不真切,贴在胸口擦了又擦。
再拿到眼前时,徽章上的纹理却更加模糊。
他只能用力睁大眼睛,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凝成一滴厚重的水滴,溅落在小小的徽章上。
水光放大了徽章上的细节,翅膀上凹凸分明精工细凿的每一根羽毛仍如当年一般,熠熠生辉。
“你好!”老军人的声音嘶哑粗粝,黏滞低沉,显见是患有极为严重的呼吸疾病,“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要等不到了。”
老军人大概是想自嘲地大笑几声,却只发出几声急喘。他扶着墙角缓缓站起来,刚才的一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
金溟下意识想去扶他一把,却又犹豫在原地,将徽章捏紧,迟迟未动。
“我一直希望你能早点来,这样我也许还能亲自带你几次,只是西边肯放你来已经是非常感激,不好再提太多……”老军人转过身,眯着眼看向眼前的黑影。许是老军人把金溟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声音愈发和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金溟张了张口,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确认不出老军人是战鹰队里的谁,但他可以完全确定的是——拥有战鹰徽章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