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虎和银角都是出生在中部的,关于那个遥远北方的所有认知,只有大人们茶余饭后偶尔讳莫如深的只字片语。
遥远的北方生活着他们的同类,他们同样来自于北方,但却早已不被北方承认为同类。
那时候他还很小,掌控不稳自己的形态,拉着银角藏在树后,毛尾巴像条不安分的虫子,时不时探出来晃两下,生怕别人看不到他。
“出来。”族长爷爷把它从树后薅出来,丢到一只黑色的大盒子旁。
那是他没有见过的一种东西,坚硬无比,还没靠近就感觉到寒气逼人,生生让他在三伏天的闷热中打了个寒颤。
而银角早就很没义气地跑掉了,扇着他那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翅膀,飞不了两米就摔到地上滚出去三米,只能爬起来用跑的。
当时的族长是一只北极熊,白色的绒毛很好看,有一种中部动物没有的密实手感,冬天偎在一起睡的时候又舒服又暖和。
可是他总是每天泡在泥里,把自己染成脏兮兮的模样,远远看去像一只灰不溜秋的棕熊。
泥巴粘在软毛上,夏天臭气熏天,冬天湿冷难捱。
他说,中部是没有北极熊的。
但东北虎经常在心里反驳,棕熊也没这么大个儿的。
“才这么小,就已经有了稳定形态,几岁的时候?”那只白尾雕蹲下来,充满赞许地揪了揪他的虎须。
他很是羞恼,因为前天他才因为形态掌握得不稳定被族长狠狠骂了一顿,便觉得白尾雕是在讽刺他。
可是那只白尾雕很漂亮,虽然满身是伤,羽毛狼狈不堪,但举手投足散发着一种儒雅和精致,语调里有一种不急不缓的温和。
那是北方同类特有的一种气质,是粗旷的中部同类没有的东西。
北极熊替他回答,“中部不比北方,想要活,生下来就得有形态。”
“后生可畏。”白尾雕叹道,他看着东北虎,眼里充满慈爱,“不知道我家那小子以后会变成什么。”
北极熊道:“叫海叔叔。”
东北虎跟着重复,“海叔叔。”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称呼,和熊爷爷、豹叔叔完全不一样的称呼。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种姓氏的称呼,而中部早已没有姓氏。
“你是大海变成的?”他问。
海叔叔被他问的一愣,而后笑起来,温雅的笑容逐渐苦涩,他摸了摸东北虎的脑袋,站起来,道:“你们做得可真是彻底,什么都不要了。”
北极熊道:“所以这个我们不能留。”
黑色的大盒子在他的指尖发出一种和石头木头都不同的声响,那不是属于自然而生的材质。
“把他毁掉比把他送来要容易,我们的队友全死在了路上。”白尾雕垂眸看着同样满身狼狈的雪豹。
“世界到了今天,坚持已经变成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但活这一辈子,总要做几件只由本心的事。”
那个冷冰冰的黑盒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留在了中部,还有那只远来的雪豹。
北极熊和雪豹几番挽留,但白尾雕当夜就急匆匆赶回北方,他的家人还留在北方等他回去。他们的转移任务太匆忙,暴露得更是措手不及,没有来得及对家人做任何的安置措施。
东北虎一直在等白尾雕带着他的家人回到中部,但直到北方彻底消失,流亡的动物和同类一批批来到,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白尾雕。
有时候他会看着北方猜测,白尾雕的孩子变成了什么,应该也是一只鸟,不急不缓,温文尔雅。这样的一只鸟来到中部,他一定会第一眼就认出来。
**
东北虎从久远的回忆中回过神,反驳道:“你别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那时候北方是个什么局势咱们都不清楚。他说过,历史不是靠英雄主义来推动的。好坏都别赖在个体头上,就算他不配合,北方就真的找不到其他方法了吗?他们可不会坐着等死,说不准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来。”
“但你要知道,”银角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现在他不甘于当一只鹰怎么办,那可就真是足以改变历史的力量,到时候你能控制住他吗?”
东北虎底气不足地嘟囔,“我这不是在了解他嘛。”
“了解他?”银角冷哼一声,“我看你就差把他供起来了。”
东北虎有点心虚,辩白道:“这能和以前一样吗,他现在活生生就站在面前,我还能把他再埋起来?而且听花花的意思,他的身体构造好像和我们还不太一样。其实你也不用想这么多,那副身体,这么折腾,谁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咱们中部什么都没有,我不得……”
金溟一会儿觉得它们口中的“他”是在说他,一会儿又觉得完全对不上号,而且他不敢离得太近,又要分出心思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只能努力去抓关键词,本就听得前言不搭后语、迷迷糊糊。
如果说的是他,那他是活不久了吗?
金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时常无端失控的身体,这个关键词的确有可能是在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