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娟已经和尤氏姐妹搬进了皇上赏赐的新家,尤氏姐妹念着大尤氏当初对她们母女不错,又同情她的遭遇,在大尤氏和胡氏入住后,便一起跟着黄娟前来看望。
尤氏姐妹还给大尤氏带去了不少吃食和衣料用具,如今她们也水涨船高,生活宽裕了,手中自然大方起来。两人对大尤氏嘘寒问暖,安慰她不用忧心,母亲会照应她的。
黄娟在接出大尤氏时,就把她以前存在自己处的银子和细软首饰悄悄地还回去了。大尤氏收下来了,有了银子在手,心中顿时就有了底气。
她看着那些名贵首饰,又不禁叹息一声。以后她和胡氏还有什么机会佩戴呢,都已经成了平民女子了,往来的圈层自然就不同了,再也用不上了吧?她们也不敢露出去,给自己和尤家惹麻烦啊!
黄娟看出了大尤氏的心思,安慰她道,朝廷无意为难她们的,过一段时间,等着风头过去了,她就会向外界表示,不忍见大尤氏生活艰难,为了慰藉尤老爷在天之灵,把‘暗香’的股子分给她一部分以维持生计。那不就能应对过去了么?等再过个几年,谁还记得这码事情?那时,贾家就已经是昔日黄花,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饭后茶语的闲谈了!
大尤氏叹了口气,对黄娟道:“贾珍父子要流放十年,那苦日子他们未必能熬得过去。等再过几年,我思量着,不如就做主让胡氏和离改嫁了吧。她也是个命苦的,贾蓉可算不得是良,何必耽误了她的青春!我那些首饰收着,到时就给她做嫁妆吧,也不枉费了她素日对我的孝敬。”
——她都半生已过了,就像一棵古木,哪里还能开得出新生的花来?但她不希望胡氏被贾家拖累了,消耗一生!
尤小惠注视着大尤氏,遭遇这样的变故,她的精神不见萎靡,眉宇间神色反而舒展了许多,浑身透着放松。她们来时,大尤氏正和胡氏在花园里忙活呢,她们谈笑着修剪花木,采摘蔬菜,还兴致勃勃地剪了几枝花下来,找了只青色的瓷瓶插了进去。
虽然那花瓶不是以前贾家用的名贵的汝瓷、钧瓷,她们也是随意插花的,但那鲜花水灵灵的,在雅致的花瓶里肆意怒放,看上去也别有一番生气勃勃的韵致。
这花就像人一样,自在随心了,就有了灵性,花瓶名不名贵的打什么紧呢?这一幕吸引了尤小惠目光,让她生出感悟的是花,可不是那瓶子。
花不插在瓶子里,并不妨碍它的美丽动人,不,是更加生机勃勃!
“大姐姐,这事你该让儿媳妇自己做主吧。”尤小惠忍不住劝说道:“初嫁都不圆满,再嫁就能好了?若是低嫁,胡氏必定不情愿,毕竟她也是过过好日子的,由奢入俭难啊。但要想高嫁,那可不容易!那样的男子若是没有缺憾之处或有不能为人所道的打算,哪里会肯找一个改嫁的平民女子为妻?你是好心,但我觉着你们如今这样生活难道不自在轻松么??”
“大姐姐,你也在贾家呆了那么些年,富贵也享过不少,但你难道就过得开心么?”尤小惠摇摇头:“我看着,这些日子你气色倒比以前好了,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且不说贾珍、贾蓉这般的男人,你和胡氏是遇人不淑!”尤小惠叹气道:“贾家的女人,哪个是没受过委屈的。贾家规矩大,听说那政二太太还要站着服侍老太太吃饭呢,她也那么大年纪了,却连顿安生饭都吃不上!真不知道贾家那么多丫鬟是做什么的,何必那么磋磨媳妇?”
“身做女人,本就苦啊!”大尤氏也生出感叹:“做姑娘时无忧无虑,家人娇养,众人都宽容相待,那才是最好的时光,但那芳华也太短暂了。女人,终究要嫁人的,就看命运如何了!大妹妹找了个好人家,二妹妹你”
“我先前就和阿娘说过的,现在看着大姐姐的经历,就更下了决心。”尤小惠语气很坚定:“我要立女户!”
“啊”大尤氏听着尤小惠的话,一时咋舌不已。但她转眼望向黄娟时,见她面色不变,也没有出声呵斥尤小惠这惊人之语,大尤氏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自己这个继母,还真是不同世俗啊!想想尤家上京来的变化,大尤氏心中叹服。回味过往,大尤氏觉着尤小惠的话说得也有道理,但她和胡氏只是普通女子,那是仿效不来的。
黄娟还告诉大尤氏,‘暗香’的利润分配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她的分红一点也不会少的,她们婆媳两人的生活水平完全可以维持在贾家时的生活水平,不用担心。
岂止不差,大尤氏觉着可以算更好些。贾家是富贵,但她也只是享受了优裕的衣食条件,财权还是捏在贾珍手里的,自己能到手的不过是固定的月例银子和一些小钱罢了,那只是表面的光鲜!现在,她才是真正的当家做主了。
不过,大尤氏时很识时务的,她这身份最应该藏拙。她和胡氏悄悄地赎回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每日里深居简出,亲戚中也只和尤家来往。出门时往往也打扮得很朴素,雇辆马车,带些园子里现摘的新鲜菜蔬去看望母亲、妹妹。她还和黄娟说了,婆媳两人日常做些针线、绣品在‘锦绣居’售卖,既打发了时间,也是做给旁人看的,表示她们也是自食其力,过得不容易。
大尤氏这么做,是担心贾家的对头见她们过得舒服了,心中不忿来找麻烦,更主要的是防备着荣国府那一家子人。
荣国府一家人的情形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送走了流放的男丁,住进了新买下的旧房子,贾老太君手头的银子只剩下四百两了,又要添置些家具、炊具等物,零零散散地又花了几十两银子,好在当初被软禁在水月庵时,她们都带了些衣服、被褥,此刻省下了置办的银子。但这么些人,每日里要吃饭,花费,银子还是像细沙一样地从手里漏出去了。
贾老太君心中焦虑得紧,这样坐吃山空,贾家又能维持多久?她让家里人节省过日子,女眷们自己动手料理家务,不花钱雇人了。众人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每日里累得腰酸背痛的,私下里抱怨不已。
过了些日子,贾老太君盘算了一番后,只得又厚着脸皮来‘看望’大尤氏婆媳。
大尤氏和胡氏对此早就有了准备,想好了应对的言辞。
贾老太君一进尤家老宅,就眼前一亮。她是见惯了富贵的,尤家再如何修整,也比国公府和大观园差得远了。但她在逼仄老旧的环境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乍一见那精致雅静的情景,对她还是冲击力不小的。
婆子们直接把贾老太君引到了隔壁的小花园里,大尤氏和胡氏正汲了井水在浇菜呢。见贾老太君,两人连忙放下水瓢,整整衣服来拜见。
两人身上的衣服是细棉布的,颜色素淡,穿着很舒服,但断没有绫罗绸缎华贵。贾老太君目光一顿,再环视四周,这花园一大半做了菜园子,蔬菜长势旺盛,还栽了几棵果树,园子边角处见缝插针地种着各色花木,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
“好个所在,比兰儿她娘以前住的‘稻香村’还宽敞,看着就舒服得紧。”贾老太君开口称赞道。
“老太太,那可不敢比啊,但我母亲当初修整这宅子确实是用了心的。她是个实在人,这园子做成菜园,自己家菜蔬不用花钱,还能拿去市场上卖,还有那些果树也是,每年光是那果子、花儿,也有不少进项。她可怜我们婆媳没有生计,无处落脚,便把这老宅子借给我们住。让我们好生打理,这园子的出产也不要,让我们拿着过日子。我和媳妇每日再辛苦些多做针线,送到‘锦绣居’去,看在母亲面上,工钱给的也公道。这样,我们好歹也能不为衣食发愁了!”大尤氏回答道。
大尤氏这样说,就是要堵贾老太君的嘴,让她别打歪主意。这房子虽好,但那是黄娟的产业,是‘借’给她们住的,她们可没有处分的权力。她们的生活也是靠自己和黄娟的周济援助呢。
至于贾老太君信不信这话,大尤氏也管不得了。她都如此说了,贾老太君难道还要逼着她去娘家要钱养活荣国府那些人么?
就算她开口,自己也绝不会答应的,贾老太君如今可不是贾家那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了,谁能管得了谁啊!各人须得寻各人的出路了!
贾老太君踌躇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大尤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也没法要求更多。人家自己的日子也不宽裕不是么,也是寄人篱下,依赖着娘家继母的善心和自己的劳动过活呢。何况,人家已经给了贾家三千两银子,这水月庵的看守都是人证,你再仗着身份索求,可就要被人骂做贪心不足了!
罢了,尤家眼下她可不能得罪,大尤氏,贾老太君看着她,黯然叹了口气,以前贾家人对她也没那么尊重亲热,她对贾家的情分也不会很深,不肯甘苦与共的。
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啊!贾老太君轻轻放下茶碗,觉得今天的茶水也有些苦涩。
礼貌恭敬地送贾老太君出门,大尤氏轻轻拂了拂衣裳,笑着对胡氏道:“还是这细棉布的好,做事情穿着不累赘,也”
她笑出声来:“也堵住了旁人要银子的嘴!”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