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上山已经两日了。延叶来来去去,就是不说话。姜雪恼极了。“你说啊,为什么,你倒是说啊。”“你喜欢清静,前三十年你怎么不喜欢?”“你再不说话,我可骂人了啊!”延叶终于看着她道:“佛门净地,施主不可胡言。”又补了一句:“阿弥陀佛。”“顾舟,家里你的那些诗,你信不信我一把火全烧了!”“烧吧,我本是不祥之人,不该祸留人世。”“不祥?你什么意思?”“阿弥陀佛。”……--第四日黄昏时分。夕阳的光照进禅房,延叶正在蒲团上打坐。他的脸在一片光影交错里,看不出什么表情。“阿雪,你会改嫁吗?”姜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击中,一句“自然不会啊”正要脱口而出,又被咽了回去。“我不知道。”我爱你敬你,只是人生漫长,我总要活下去。四日了,你我都已清楚,你再不会和我回去。从前相知相惜万千情爱,今后天各一方遥遥相望。行路至此,往后诸事,难测啊。“怪我。阿雪,别等我了。”--月色皎皎照离人,延叶坐在姜雪所住禅院外的石阶上。阿雪已在寺中住了五日。今日她那一番话,应是打定了主意。她要走了。走去山下人间,走回庐州,回顾宅,回青云身边。明月悬空,万般皆是命中注定。延叶心中吟起了《邶风》。“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阿雪,天地杀我。·姜雪此刻在禅房内,也是辗转反侧。她已经想好了,明日清晨便下山回庐州。该说的今日都已言明,再深的情意都只是一个结,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既已解开,为何自己还会如此伤心?比上山前还要悲愁,比那日看到他的信还要怅然。信,他那封信!姜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那封信中,有一句是出自诗经《邶风》啊。真是急糊涂了,怎么今天才想到。姜雪翻出信,忆起《邶风》来。“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延叶望月感诗,阿雪,为何是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姜雪一面忆诗,一面想起了曾经花好月圆的承诺。·“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屋内屋外,二人同时吟出了这痛苦的最后一句。--昌隆十八年,姜二郎传来姜雪的死讯。这些年,延叶一直和阿兄有往来。阿雪靠做针线度日,她瘦了,生了白发。青云长高了,很是爱药草,去了悲田坊学医术,远行去了谷州……这些事,从庐州的邮驿出发,行至皖公山的月光下。每启一封,都是指尖心底的忐忑和藏在云层后的冀盼。他没等到阿雪改嫁的消息,她就这样死了。那些艰辛岁月,她再没接过别人递来的灯盏。一个人点灯,以性命守情。月夜、雪夜、寒夜、雨夜……庐州屋内,舒州石阶。一叶孤舟寒江雪。作者有话要说:《邶风·击鼓》译文(摘自百度百科):战鼓擂得震天响,士兵踊跃练武忙。有的修路筑城墙,我独从军到南方。跟随将军孙子仲,要去调停陈与宋。长期不让我回家,使人愁苦心忡忡。安营扎寨有了家,系马不牢走失马。叫我何处去寻找?原来马入树林下。一同生死不分离,咱们誓言立心里。我曾紧握你的手,到老和你在一起。叹息与你久离别,再难与你来会面。叹息相隔太遥远,难以实现我誓言。☆、双三百年后。同朝,天淳三年。姜阁老家的小孙女年已及笄,今日行笄礼。“这玉簪上雕着一朵花呢,真好看!”阿雪正摇头晃脑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满心欢喜地欣赏她的玉簪。“我前世心上有一朵香雪兰,今日总算又见着了。”说这话的人,正站在窗前,不知是在看她头上的玉簪还是在看她。“哎!你这痴汉!”阿雪身旁的婢女叱骂着来关窗。顾舟拦着窗耍无赖,“我就再说一句就走。”婢女无法,只得由他说完。他略略欠身,正色道:“我是顾舟,云策将军之子,不知娘子可曾听过?”“我没烧你的诗。”姜雪从铜镜前转身,目光迎上顾舟的眼眸,“我也没喝那碗汤,还以为你喝了呢。还好还好,你也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