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老臣曾让一批少年才俊谒见过陛下,也教他们当庭比武,向陛下一展身手。不想陛下眼界高,一个也未瞧上,现时怎又说要青年人了?”
“伯伯上回择的都是些生蛋子,既无实学,又贪功名。用钱能买下的忠义,何谈忠义?”
“陛下既要奇才,又要他有一份驽钝性子,可真是难倒老夫了!”天符卫又是一阵大笑,待笑声渐息,他神秘地向姬挚眨眼:
“但实不相瞒,陛下。合式的人选,老臣早已寻到了。”
“既已寻到,为何不引荐予朕?”
“时机未到,他的性子仍需揉磨,陛下的也一般。他需要年月来证明自己对陛下的忠义,而陛下也要熟习如何与他同处。”
“那何时才能到那时机?”
天符卫微笑道:“很快。比陛下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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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连山、兵主鏖战一场后,两方余孽虽仍蠢动,兵灾却已止歇许多,仙山上下一片祥和。既无外患,便有内忧。众仙山卫一面养伤,一面暗自较劲儿。姬挚明晓是近来流言蜂起,许多人暗下道天符卫即将退位,于是余下的仙山卫觊觎着他那位子,暗自对自己下一步动作揣猜。
是废掉天符卫的名头,其后的次序通统前移一位,还是择取新任天符卫?姬挚知晓自己虽有要择少颖之人的念头,这想法却实难实现。这群细娃子往往技艺不精,还爱自吹自擂。
秋狝将至,众仙山卫蠕蠕而动。眼下既无战事,他们亟需舒舒筋骨,在白帝面前出尽风头,好新定次列。围猎当日,如意卫具装上阵,骑一匹五花马,手擒大屈弓,对白帝得意道:“陛下,不是我夸口,若论弓法,仙山卫里还无一及得上我。今日我也定将魁首拿下!”
姬挚含笑望着她:“赢了又怎样,想升官加俸?”如意卫脸一红,豆丁大的身子蹦起:“我才不稀罕那事儿!我只是说,我射箭很厉害——极厉害!”
众仙山卫分散行围,也不携随扈,因他们独人便可成军,白帝身边则有百位缇骑围护。但听几道霹雳般的弦声,如意卫仍杵在原处,然而地上已落了一排飞鸟、野狐、奔兔,如一片薄毯。
姬挚赞叹道:“真是弦无虚发!”如意卫得了嘉赞,脸泛红晕。
其余仙山卫也拔木倒树,做下几道路障,擒下数头獐鹿。姬挚看时候已至,拍马而出,他手持黑蛟弓,疾拨弓弦,不消几下便将数只野兔、山鹿射在马下。
转过树丛时,他却听林叶簌簌作响,一道兽啸威震山岑。远方的禁卫闻此吼叫,登时变色,喝道:“护驾!”旋即策马赶去。而此时姬挚眼盯树丛,但见一只白额大虫缓步而出,虎嘴喷腥,一双吊睛冷视着自己。
这老虎立在他身前,小山一般,罕见的凶恶,姬挚却丝毫不惧,持剑欲跃。但见那大虫一扑直上,直咬马喉,姬挚一牵笼头,欲拨转马身,然而许是这五花马在宫里娇惯久了,面对大虫竟慌里慌张,四蹄乱走。
姬挚见情势不好,略一折身,欲抽剑去抵其爪牙。然而在那腥臭的虎吻即将触及自己时,他忽听得一道尖唳声。
那声响破空而来,如鹰的长啸。姬挚打了个激灵,却见大虫仿佛当空被撞断了骨头般,周身兀然一震,旋即坠落在地。
“陛下——陛下,是属下救驾来迟,您安然无恙罢?”不一时,禁卫们蜂拥而至,围住他热切发问。姬挚一摆手,示意他们噤声,下马去看那大虫,但见其颈侧有一铁箭,刺得很深。
拔出来一看,那箭由天雨铁所铸,箭筈上刻着赤箭花。
过了片时,如意卫也驾马赶到了,一脸慌忙,然而一看躺倒在地的大虫,又噘嘴道,“啊唷,陛下好生神武,竟猎得一只白额侯,这回又是我输啦。”
“这倒不是出自朕的手笔。如意卫,是你救了朕么?”姬挚将那箭举给她看,出乎意料的是,如意卫却一脸疑惑,“这不是我的箭,这样细瘦,我才不屑用!我的箭要比这沉、长多啦。”
姬挚握着那箭,眸光闪动。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回见到这箭。
在云暗尘嚣的沙场上,在髑髅遍野的战火里,他常在奋力搏杀之时被此箭救下。一直以来,他皆以为那是如意卫的箭。虽不总是一矢中的,然而却带着裂石穿云之势,将欲袭杀他的敌手刺退。
若此箭不是出自如意卫,又能出自何人之手?
姬挚握着那箭,突而打了个激灵,发箭之人既能杀敌,也可杀他。如一个暗处的影子,一直以来默默凝望着他。
游猎罢后,姬挚独自在园亭间漫步。时值凉秋,虫声瑟瑟,假山嶔崎。廊上仅打几盏暗黄灯笼,他浑身浸在夜色里。沿着廊道走,身侧的槅扇里皆黑洞洞的,无声无光。
不知走了许久,姬挚突而道:
“出来罢。”
四下里寂无人息,内官皆知白帝夜间喜独步亭廊,只留些禁卫远远戒备着,况且白帝神武非凡,寻常刺客也奈他不得,故守卫们皆不近前。无人回应他的言语,连黑夜也沉默着。
“朕知晓你一直跟着朕,白日里的那只大虫,是你替朕射杀的罢?”姬挚继而道,如在自言自语。“还有许久以前的即翼、杻阳一役,你曾出手帮援过朕,是么?你像个影子一般跟在朕的身畔,可近来朕才察觉你行迹,身为天子,实是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