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璧卫冷笑:“你借了‘雍和大仙’之力?那九爪鱼是个西贝货,哪儿比得过远胜神佛的在下?”他打量着方惊愚,眼光里突而透出几分心怀叵测的意味,忽恭谨地对方惊愚道,“殿下,想必您也明晓咱们如今都持神力,一时分不定高下,人也因服了许多‘仙馔’,哪怕受致命伤也可一时不死。咱们若是交兵,指不定应斗上十天十夜。”
“那又如何?”
“在下倒无关紧要,只怕殿下等不起——殿下不是正有一位相好的同侪,名唤楚狂么?”
一霎间,方惊愚的心陡然一震,吐息不由得紧促几分,浑身如有烧红的铁浆流淌。
小椒在他脑海里叫道:“扎嘴葫芦,稳住,平心定气!你若关心则乱,身上便会被侵蚀得更快!”话虽如此,心却如何能不乱?此时的楚狂便似他的命门。方惊愚猛然抬目,眼光冽厉,直逼谷璧卫:“你方才说那话是何意?”
谷璧卫莞尔一笑:“你那同侪顽皮得紧,先些时辰跳到在下眼前捣乱。在下看不过眼,将他捉起来教训了一番,现时正吊在殿侧的旗杆上呢。殿下欲同在下鏖战十日十夜,在下自欣然奉陪,只是怕那位叫楚狂的届时血都流干了……”
刹那间,方惊愚心尖火沸。
这些时日来,他时时挂记楚狂,只在小椒的回忆里得知其重伤后被谷璧卫带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也曾想过谷璧卫应不会善待楚狂,因而才心焦如烧,一刻也不敢耽搁,勉力受了小椒的仙力赶来了。
可他不曾想过,谷璧卫竟如此残虐无道。他曾识见过姬胖子做“肉旗招”的手段,若非百孔千疮、日薄西山,是不会吊上旗杆子的。
“老猪狗,”此时他再顾不得甚体面仪礼,目眦尽裂,脱口而出,“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
话音落毕,方惊愚如满弓劲箭,激射而出。他记得殿后有一宗祠,立有石旗杆,往昔他与楚狂在城墙上巡行时窃以千里镜远眺过,谷璧卫说的应是那处。谷璧卫面若春风,指节微动,兵武便如牵丝傀儡般自有所应,排布起圆阵,将他困在中央。
方惊愚吼道:“让开!”
在其神力驱动之下,人丛分开一隙,但很快被更多卒子填补。方惊愚手起刀落,斩破一面人墙,身上焰纹烧燎得更痛。小椒叫道:“扎嘴葫芦,宁神,宁神!”
方惊愚切齿道:“都这时候了,宁甚神?”他忽如发狂一般,再顾不得谷璧卫与姬胖子,转身向殿侧杀去。
不知拼杀了许久,他浑身浴血,总算冲至那宗祠前。
只见白日曜曜,祠前立着几枚石旗杆,上悬五方旗,有两面旗帜已被取下,两道人影被缚于横木上,脚尖摇摇曳曳,真如旗旜般。
方惊愚仰头一望,心跳仿佛要停止。其中一根旗杆上缚一人,脸孔被麻袋覆住,然而身上仍裹那破烂的桃纹披风,大抵是郑得利无疑。另一人鲜血淋漓,履尖仍在淌血,一滴一滴,仿佛要在他心上扎出千百只小洞。
“楚狂!”
忽然间,他心中一切镇静从容消失殆尽。方惊愚疯也似的,挥出一刀,毗婆尸佛刀斩断石旗杆,而他飞身扑去,接住了那鳞伤遍体的人影。
那人影轻而嶙峋,在如今已与“雍和大仙”交融的他看来简直轻如鸿羽。乍一将那人涌入怀中,方惊愚便止不住地心如刀绞。楚狂面如白纸,体无完肤,仿若死了般,静静阖着目,并无生息,也不会讲话。
“楚狂,醒醒……楚狂!”方惊愚浑身如浸了冷水一般,只轻轻一晃,楚狂身中便又涌出更多鲜血,好似不会止闸一般。他又低喝道,“小椒,用你的神力救他!你是‘雍和大仙’,无所不能,不是么?”
小九爪鱼的声音怯弱地在他脑海中回荡:“扎嘴葫芦,他服了太多‘仙馔’……与你的‘交融’不同,对身子损伤太大,虽一时不死,也如残烛一般,性命将熄了……”
“你能想出法子的,你已活了千年万载,比咱们都聪慧!”
然而无论方惊愚如何苦求,小九爪鱼仅是哀声回绝。方惊愚如坠冰窟,骨节缝儿都在打战。身后追兵声噪,谷璧卫的骑卒将至,而他抱着血流如注的楚狂,无计可施。
正当此时,他忽觉得怀里的人颤了一下。方惊愚急忙低下头去,却见楚狂缓缓地张开一隙眼缝。
“楚狂?”
楚狂弱如丝网,仿佛一阵轻风都能将他扯裂。他望见方惊愚,灰白的脸上艰涩地浮现出一个微笑。
“终于等到……你来……救我了。”
他说,声音轻弱游丝。方惊愚紧握着他的手,只觉在渐渐僵冷。艰难地吐出寥寥字句后,方惊愚感到他怀里的那人忽浑身一松,如一枚火星归于灰烬,渐而熄灭。
“我等着……这一刻……”
“已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