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铭恩原本一脸愉悦地看着脸色红润的小孩们玩过家家一样的场景,听见他的话之后眼底顷刻弥漫寒霜。
他的脸比屋外的雪还要白,青色的血管很明显。靖霖眉头微皱,迟疑地转过话题:“你的头发和眼睛是怎么弄的,因为移植图景吗?”
邵铭恩瞪了一眼靖霖,赌气地往前走几步把一大锅肉汤推翻,看着后面排队的小孩子像小狗一样上前抢,然后才心情好了一些走回他身旁。解释道:“不是,只是有人需要健康的血,所以把我的血都换给他而已。”
他的语气很平和,完全不像在说这么可怕的事情。
“那你”
“你在担心我吗哥哥?”邵铭恩笑了笑,又恢复原来玩味的样子,道:“我体内的是经过特殊研究的人造血液,比普通的人血珍贵得多,而且温度很低,可以降低狂化的概率。”
靖霖别开脸看了看外面的雪景,雪地反射过来的阳光看着眼前发昏,他讷讷地说:“你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跑,以前不是都被送回孤儿院三次了吗?”
“为什么要回去,你在孤儿院过得很开心吗?”邵铭恩逼近他,非要他给个说法。
靖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既然不喜欢孤儿院,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复刻。还是说,你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是跟我在破破烂烂的角落分一颗别人扔在地上的糖?”
“闭嘴。”邵铭恩怒视他,手一挥,太阳骤然落下,空气中肉汤的香气也消失了,变成了刺鼻的煤油味道。
他们站在熊熊烈火中,邵铭恩摁着他的脑袋逼他重温屠杀的夜晚。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如果不是我把你的画涂坏了,你的下场也跟他们一样!你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要为了这些蠢货报仇来杀我!”
“我对你这么好,哥哥——”说到最后邵铭恩皱着脸,一幅欲哭的模样。
须臾,火越来越大,邵铭恩拖拽着他离开,身后火光冲天,靖霖抗拒着,但是邵铭恩的手就像磐石一样牢牢铐住他。
他们沿着曲折的森林小径走了许久,又走回了一开始的那座庄园。这里恢复白天,鸟语花香。邵铭恩拉着他进了一栋米黄色的建筑内,里面一派平和,佣人们穿着整洁一色的制服,他们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你要做什么?”靖霖抽回手,冷冷看着他。邵铭恩没有回答,随手推开了一扇门,里面是一个书房。
红木书桌后坐着一个长相奇异的年迈男人,他的眼袋和口囊很大,耷拉下去,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青蛙。他正看着光屏,似乎是报告之类的东西,右下角还有个黑色签名。
粗粝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红木桌上,面上没有表情,让人感觉十分有压力。新风系统发出忽忽忽的微弱噪音,就像空谷来风,在昏暗的环境里很压抑。
片刻后,他说:“随行任务过程中放走一只罕见异兽,为什么?”
桌对面出现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漂亮男孩,是邵铭恩,彼时还是黑发。靖霖扭过头看向身旁的邵铭恩,他意兴阑珊完全看不出刚才恼怒的模样,似乎只是在看一场无聊的情景剧。
“那只异兽是亚希斯A级保护动物,如果不见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来,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父亲。”小邵铭恩说。
父亲?这个被邵铭恩故意丑化了形象的青蛙人是邵正远。
邵正远没有骂他,脸上挂着像看透一切的淡笑,“让你随行只是让你见识一下,跟着雇佣兵们切身学习,就算你是我的儿子,在一个队伍里你也没有越过队长的权力做任何决定。”
“如果明知队长的决定是错的也照做,那应该称为愚蠢,父亲。”
邵正远笑得更开了,从书桌后走到邵铭恩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布满白斑的手上有类似青蛙表皮的黏液,让人作呕。小邵铭恩仍然不知大难临头,腰背挺得很直。
邵正远微笑着牵着他走出去,把所有佣人召集到屋子前面的空地上。中间放了一个大锅,像是烧烤用的架子。这样紧张的气氛下,突然要烧烤,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靖霖觉得奇怪,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邵正远扬了扬手,便有佣人捧着一本很厚的本子上前,他随手翻开其中一页,举着本子在炭火里烤了烤。
靖霖注意到小邵铭恩一瞬间变了颜色的脸,似乎被发现了重大秘密。
低沉浑厚的声音饶有趣味地朗诵邵铭恩的日记本,“哥哥,今天是我来这里之后第一次离开西部战区,我好像看到你了,在黑暗的森林里。我甩开了队伍悄悄跟上你,可是你不认识我了,一直在发抖。后来一个讨人厌的人追上你,我不得不藏起来,你看见他就平静下来。他给你抓了发光浮豚,你对着他笑。可我也给你抓了,但是你不笑。”
邵正远合上本子,“看来这一趟你遇见了熟人?”
小邵铭恩捏紧拳头,板着脸不言不语。在邵家这样沉重的家规下生活,每天除了课业没有任何消遣,而且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是监控的。他只敢蘸点柠檬水在空白纸张上写下一些不敢告知于人却又秉待发泄的话。
邵正远没有强迫他回答,随手把本子扔进碳炉里,“拿家法。”
围观的人似乎习惯了,就像碰见什么日常任务一样冷眼递上粗实的长鞭。风被鞭子破开发出尖锐鸣叫,但是小邵铭恩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尽管他的后背血迹斑斑。
已经是进入青春期的年纪,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自尊心和羞耻心鼎盛。靖霖感觉咽喉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完全不记得在圣所军校读书的时候见过邵铭恩,而且他的日记说看见有人帮自己抓浮豚的事情也没有印象。
“怎么了哥哥,不舒服吗?”一旁的邵铭恩关心地问,又拉着他去往另一个房间。
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房内没有开灯,只能借着窗户外的月光视物。宽广的大床中央微微隆起,约七八岁的邵铭恩蜷着身躯躺着,是极为不安的姿势。
突然,小邵铭恩被什么吓到一样猛然惊醒,便与床头面无表情的女佣对上了视线。
靖霖似乎如有所感一样,心脏也跟着突突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