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霖把车开到雾溪山下,目光发空地看着外面倒伏在地上的花藤,拿出昨天买的面包慢吞吞地吃。
是香甜松软的香蕉面包,在饥肠辘辘的清晨如同某只温暖的大掌抚慰着胃部。靖霖想到梁翊昨天跟他说的话,让自己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与常常听到的怜悯同情不一样的语气,声线温柔得类似某种偏爱。
结婚之前自己的资料也会一应寄给他,他看见一片空白的家庭表格会怎样想?
靖霖还是个小婴儿就被扔到大马路上,院长捡到他时正值阴雨蒙蒙的春天,所以给他取名为靖霖,把那天定为他的生日。幸好是春天,若是今天这样的天气,不出一个小时应该就冻死了。
靖雪活了下来,实属一种幸运,活着或许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运气。
与其他孩子不同,他从来都不好奇自己的父母是谁。能把尚未断奶的婴孩扔到雨天的马路上,就算有天大的苦衷都不能被原谅的。
他不会去奢望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只是努力去争取能够获得的。从前,他不觉得孤儿的身份有什么难堪,但是面对梁翊以及他的家庭他总会觉得相形见绌。
梁翊和梁家人都很好,好到他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享受家人般的温暖。
巴掌大的一个香蕉面包很快就吃完,他把包装纸叠整齐,挎上相机包推开车门出去。半张脸陷在围巾里,只露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在外面。
他举着相机拍了几张,一边回看刚拍到的照片一边往山上走。雾溪山海拔只有两百多米,山体浑圆坡度平缓,远看如同一个躺下的雪人肚子。
山中很静,只有徒步鞋和岩土摩擦的细微声响。走到半山腰一处休息庭,他停了下来往下看。
星梦孤儿院只剩几面危墙孤零零立着,墨绿色的冰火昙花藤攀上黑墙,如同罩了一层防尘罩的家具。花苞在积雪下显出星星点点的红,看来今年真的会开花了。
冰火昙曾经在梧城很多,但是后来政府发现其提取物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后就大量摧毁了,孤儿院这边比较偏,没什么人记着就留了下来。
因为转运和提取的成本极高,后来又研发出效果更好更易得的麻醉药物,就没有人再管冰火昙了,只当作景观偶尔派人来打理一下。
靖霖拿出相机拍了一张完整的鸟瞰图。
看完整体遗址后他下山走近孤儿院,拦在外围的黄黑色警示胶带已经沨掉落,他大步跨过去走到废墟中央。
十八年过去了,废墟上开出了花,但是记忆仍然被血腥包裹,鼻尖恍若还能闻到空气中尘埃、血液与汽油翻滚的味道。
靖霖的手颤了颤,像是冷极了猛地插入口袋里。然后他摸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是一个木头小猫。他那天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塞了进来,没想到就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往里面走,大致还能分辨出建筑布局。遵循记忆走到图画教室,他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又把手套摘了。思考片刻,把木头小猫拿出来解开上面的圆环挂在羽绒服的拉链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闭上双眼,沉下心来凝聚力量。精神触丝从指尖散落顺着花藤铺陈开来。
S级向导除了可以通过接触读到人的想法外,还能读到死物沾染的浓烈情感。不过这比较耗费精神力,而且还要求物品沾染的情感非常浓烈才行。
非常奇怪的,他只听到了一道很细微怯懦的哭声。就算这里变得荒芜,而且有多人曾前来勘验、赏花,三十七具尸体的怨念也不该如此平静。
靖霖睁开眼,眉头紧锁。
他转而摸了摸挂在羽绒服上的木头小猫,汹涌的感情瞬间把他淹没,恍若还能看见梁翊坐在书桌前拿着刻刀耐心勾勒的模样。
梁翊,为什么要这么认真?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甩了甩头。验证得出不是他的能力失效,稍事片刻,他放下木头小猫重新去感应断壁残垣。还是只有一道清亮亮的泣音,靖霖额角逼出冷汗,竭力听清。
小孩带着哭腔惊慌地呢喃:“小雪,青青,院长你们在哪儿”
那是他的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的痛苦停留在这里,其他人的都消失了。靖霖心底隐隐升起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迅速点开手机拨给邢一鹤。
气温实在太低了,屏幕刚按亮就自动灭了,再按一次就关机了。
他往轿车方向飞奔,途中脚滑摔了一跤又迅速爬起来往外跑。奔跑过程中气喘呼出的白雾就像大火升起的烟。
一刻不停回到车上,他哆嗦着用冻僵的手打着车,然后打开暖气,把电话拿到出风口吹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才能开机。
这个时间正好是上班的时候,邢一鹤在车上接的电话,环境音有车辆颠簸和鸣笛的声音。
靖霖:“邢司长我知道他们杀那些孩子做什么了。”他的声音很喘,显得十分急迫。邢一鹤沉着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靖霖重重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些人想要脱离人体创立精神图景。”
“什么?”邢一鹤的嗓音罕见地拔高,非常惊讶。
靖霖清了清喉咙,告诉他这里什么精神波动的痕迹都没残留,又把自己的推测详细说明。
“他们当时把所有人的脑袋砍了下来,目的应该是大脑。曾经有哨兵死了之后,他的向导用生长所需的营养液把哨兵的大脑保存下来,触碰的时候还能产生精神链接。”
“我怀疑那伙人的目的是为了让原本不能觉醒的普通人类用他人的精神力觉醒,孤儿院没有人管,而且小孩子的意志不坚定很容易转移给别人。”
这是十分大胆的猜测,耸人听闻。邢一鹤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回应,只是问:“你旁边现在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