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透有一郎愣住了。
关于继国严胜话语间的深意,聪慧谨慎如他,自然是听懂了。
但他没想过继国严胜会说出这种话。“用于守护的剑”,这样温暖的、跟继国严胜这种人、不、这种鬼根本不匹配的话语。
时透有一郎没想到会从继国严胜那里听到这样的东西。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有一郎就觉得,继国严胜和自己,或许有一些相似之处。
同样保护着或年幼或天真的弟弟,同样作为兄弟中更多地去担负责任的那一个,就连性格也是,和有一郎一样,继国严胜也是脾气更差、更尖锐的那一个。
虽然表面上很排斥继国严胜,但内心里,时透有一郎和这个恶鬼,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共鸣,甚至可以说是不用说出口就彼此默契的共识:
我是比弟弟更糟糕的那个人。
弟弟是更值得的存在。我的兄弟,是比我更值得被爱、值得活下去、值得获得幸福的那一个。就连神明的庇护,都是弟弟才会拥有的东西,而我是不值得得到神明眷顾的孩子。
从看到继国严胜第一眼开始,时透有一郎就感受到他身上和自己类似的东西:
他和我一样,都是不被神爱着的人。
于是他肆无忌惮地表现出对继国兄弟的抗拒,哪怕明知实力差距也从不收敛,因为有一郎看透了,无论继国严胜心中在想什么,只要那个心软的继国缘一认可自己和弟弟,那个继国严胜就什么都不会做。
……就像自己。
面对无一郎时,哪怕再刻薄、再尖锐,再狠狠地恶语相向,可当无一郎决定去做什么的时候,自己从来都拒绝不了。
这或许就是当兄长的宿命吧。
一个更弱小、更可悲的兄长的宿命。
所以,在听到继国严胜说出要去守护什么东西的话语的时候,有一郎才如此惊讶。他看着青年,这位和自己有着许多共鸣,某种方面上可以被视为自己年长版本的男人……
时透有一郎心中既有难堪,又有轻微的触动。
……是什么让你愿意承认,你要去守护你身边的人?
如果你和我一样……如果我从你身上感受到的,是和我根出同源的嫉妒和不甘,那么你是如何能够坦然地说出来这种话?
这种我不愿意去接受的话语。
明明是产物敷天音口中无恶不作、厚颜无耻的恶鬼,明明和我一样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弟,你为什么还能够想着去守护他们,好像你还愿意相信什么东西一样?
时透有一郎僵硬在原地。
一股强烈的怨憎、不甘、嫉妒、难堪、羞耻,从他心底里往上攀。有一郎看着继国严胜平静而诚挚的神色,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这个恶鬼是真心这么想的。
继国严胜真心觉得,他要用手中的这把剑,去守护自己珍视的存在。
可我不想这样。
我没办法和你一样承认,我不甘心,我不想像你和那些所谓的鬼杀队那么高尚,好像可以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去杀死那些所谓的鬼。就像父亲那么愚蠢,明明知道什么都做不到,还是要冒着危险去给母亲找草药,最后死在没有人知晓的地方……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不想这么做。
反正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鬼既然没有来杀我,我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杀他们,别的人死就死了吧,关我什么事——
“我要学。”
一道明亮澄澈的声音,在时透有一郎的旁边响起,像是破开冰雪的第一缕阳光,敲开时透有一郎混乱封闭的思绪。
“严胜先生,我要学。”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从尚未出生,在妈妈的肚子里就认识的另一个人,用那么坚定的态度,坐在时透有一郎旁边,抬着头,看着继国严胜。
有一郎第一次见到弟弟如此坚毅的视线。
……就好像看到当时握着母亲枯槁一般的手的父亲。
记忆中面目一句开始模糊的男人神色晦涩,沉默许久后站起来,跟他们兄弟说爸爸去找治疗母亲的草药,你们在家乖乖等我。那个和无一郎一样天真愚蠢的父亲。
父亲那个时候,也露出这样的表情。
任由神明下凡,也无法改变他意志的表情。
时透有一郎怔怔看着。那股熟悉的、在看到父亲出门,胃部欲要呕吐一般的恶心重新泛了上来: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他想。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明知不可能还要去做,明知会受伤、会失败、甚至会死亡,还要为了这点渺茫的希望去做,明明根本没有人要求你们这么做不是吗?拯救某个人,保护某个人……这种东西,根本一点都不——
时透有一郎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痛恨当时父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