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时,仍然是带有不祥征兆的双生子,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继国家主选择抱起继国缘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这才是继国家的未来”,是“千百年来难遇的吉兆和祥瑞”。
被誉为“不祥”的,是没有斑纹的继国严胜,而被视为天命的则是继国缘一。
于是继国严胜就住进了三叠大小的屋子里。
从出生开始,他从没有住过精致宽敞的和室,也没有得到过佣人的照顾,作为婴幼儿,严胜是依靠母亲偶尔的怜悯过活的,在不知道多少次高烧病危之后,严胜居然次次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尽管呼吸微弱,四肢都快要不能动弹,连医生都判下了死局:
继国严胜都还是活了过来。
没有人爱护和教导,他自己学会了爬、走和说话,在那间三叠屋里没日没夜地练习,仿佛知道自己如果不快快长大、学会照顾自己,就马上会死去一样,远远快于他的弟弟,继国严胜早慧地学会了一个幼儿需要生存下去的一切办法:
撒娇,跟母亲和侍女乞求食物。
哭泣,在自己因为太饿或太冷闯祸时,祈祷能够得到轻一点的惩罚。
适时的沉默,在继国家主来看望妻子以及继承人的时候,学会闭嘴,自己乖乖呆在房间里。
最后一条,是继国严胜在两岁时,因为学会了走路而兴奋地在房间里乱跑,最后跑到母亲那里去,生平第一次撞见他血缘上的父亲时,学会的道理。
用当面的一场斥骂,三日禁闭,绝食,以及狠狠的一个推搡学会的道理。
继国严胜学会了生存的方法。
这让他的日子终于变得平静,至少有最底线的生存保障。
可是痛苦仍然不会停息。
冬日里,他蜷缩在三叠大的窄窄的房间里,连呼吸都是滚烫的,身体却无止尽地发冷,而夏季他热得大汗淋漓,却因为“规矩”而不许脱下衣服,即使无人在意,也要留有“继国家最低等的尊严”,痛苦到中暑也不允许开窗出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继国严胜曾经思考过很多次: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是那个不祥的象征,为什么我是被抛弃的孩子,所有人都讨厌的忌子,明明我才是没有伤痕的那一个,我才是学会了说话写字下棋的那个,为什么——
六岁那一年,继国严胜第一次来到了剑道场。
他偷溜出去,惊险地躲过了巡逻的护卫和来往的侍女,想去看看佣人们总谈论的“剑道”。
从当时幼小的严胜所了解到的讯息里,这个剑道,是成为家主必不可少的事情,因为继国家是武士家族,需要强大的人担任家主。
剑道就是强大的证明。
虽然不敢说,但继国严胜心里其实是有一些期待的。他想,我已经比那个没见过面的弟弟更快地学会了说话和走路,还更能读书,说不定,剑道也一样呢?
说不定父亲大人出了错,我才是那个吉兆,而那个没见过的弟弟才是不祥——说不定是这样呢!
只要我也学会剑道,当时踏上去剑道场的路,几乎忍耐不住雀跃的严胜,心里满是欢喜:只要我在剑道上比那个弟弟更强——
那我是不是就能成为继承人了?
这样的幻想,让继国严胜感到飘飘然。他想象着,根据侍女们的说辞,以及母亲的表现,作为继承人,他可以享受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冬天会烧很好的炭,夏天还有冰用,他会有最好的老师教导,教会他谋略和棋术,他一定会很珍惜,成为最好的继承人……
庄严的、木砌的剑道场出现在眼前。
继国严胜满心欢喜地靠近。
就差一点,他想,就差一点,我就知道怎么成为继承人了……
铮。
面前的景象让继国严胜停下了脚步。
一个孩子。
一个继国严胜从未见到过,但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对方身份的孩子。
他有一张和继国严胜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卷曲的头发和额头上的斑纹,其余之处别无二致,完全可以用精致清秀来形容的脸,并不被伤痕而损害半点英色。长大后,想必一定能谋得不少爱慕和欢喜。
但继国严胜注意的并不是他的脸。
他看着的,是对方手里的剑。
那是一把木剑,很长,是成年人才用的款式,可那个还不如成年人腰部高的孩子,拿着它,宛如拿着一把玩具一样轻松。
他就这么举着,然后轻而易举地击败了面前的武士。然后又一个。两个。三个。铮铮铮铮铮——
连眨眼的时间都不用,好像只是一个呼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