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怕,去郑州,去郑州。”
她推开人群,硬挤到写着“售票口”三个大字的玻璃墻前,用她那一口纯正的咸阳普通话说:“售票员同志,我要最早去郑州的。”
“一小时后有一班!”绑着浅蓝色渔网的中年售票员不耐烦地说:“硬座,要不要?七块钱!”
她回头,看成舒,成舒捏了一下她的手,她立刻明白了,点了七张一元钱进去:“硬座也要,要两个人的,记得是郑州!”
“知道了!等等!”售票员白了她一眼。
她眼睁睁看着售票员收了钱,脸贴在玻璃上使劲儿向里面张望,只见售票员从抽屉里点出两张白色的小纸片,唾沫拈了一下,又从窗口递出来,黑色的小喇叭就出了声:“下一个!”
“阿洛,你太厉害了!”成舒笑眯眯地夸她:“我最佩服你!”
“别耍贫嘴。”她被説得不好意思,扭头看那张白色的小纸:“硬座,自‘咸阳站’,经由……?怎么没写?”
“因为是直达车,不需要写经停站。”
“喔……至‘郑州站’,票价3。50元,2日内到达有效……”她开心地念了一遍,两人去站台上等车。
站台很雄伟,墻壁上贴了白色和绿色的瓷砖,房顶上还有积雪。脚下是坚硬厚实的水泥地面,风吹过长长的,亮亮的铁轨,带来一股奇特的味道。
她大口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看红色的栈房顶上,白云悠悠地飃——她从没感到天地这么广阔,阳光这么温暖。
“这是什么味道?有点香,有点臭,又説不出来。”嬴洛问身边的青年:“老成,你知道吗?”
“或许是……火车味?我也经常好奇。从前和他们坐火车,经常从上海到苏州啊,无锡啊,吃碗浇头面再回学校。”青年愉快地讲起曾经的事:“那时候真好。”
两个年轻人悄悄拉着手,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天在村委挨批斗的伤心事。
“呜——呜——”汽笛声由远及近,巨大但灵活的轴承驱动着钢铁巨兽,巨兽携带新鲜的清风,穿过陕中辽阔的平原,一边喷着白气,一边“哐当哐当”地将身下的铁轨吞掉。好雄伟的火车,她想,仿佛一口气就能吃掉整个咸阳。
“老成!”她轻轻喊出了声:“这是火车!怪不得冒烟,里面烧着火吗?”
“火车不点火,喷出来的是气。”青年很耐心地解释:“我没想到能和你一起坐火车。”
她点点头,心想,要是舅爷舅奶奶也能来坐就好了。
火车喘息着,向站台滑过来,一阵哐当乱响,车身大声叹了一口气,才停住不动了。
又是嘰哩咣啷一声,列车绿色的门重重地打开,下来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的长腿列车员,紧接着涌出一群绿军装红卫兵。
他们中女生带着军帽,紥着红头绳,男生剃了板寸,边唱红歌,边雀跃地跳下站台。嬴洛有点害怕:“他们……不会来抓我们吧?”
“别看他们。”成舒扭过脸,等他们下去,先让嬴洛上车,自己跟在后面。
好高的台阶,嬴洛感叹了一句,列车员善意地推了她一把,她刚站稳,就看到左右两边全是木头装饰的,火车味浓郁的四个一组的座位。
她一时间不知所措,急忙回头去找青年,青年正在她背后,拉起她的手,带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老成,那个白色的大刀片是什么?”
“是风扇,夏天凉快的。”
“那这车开到没路的地方怎么办?”
“我们下去跑?”青年眯着眼笑:“我开玩笑的,不会没路,你想去哪儿,铁轨就铺到哪儿。”
人越来越多,先上来十几个提着鷄蛋、蔬菜的农民,又上来一大班十七八嵗的红卫兵,还好,他们对面坐了一对戴眼镜,穿衬衣,耳朵别铅笔的年轻夫妻,看起来像是工厂的技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