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椿遇那是典型的公子哥儿,生得那叫一个剑眉星目,桀骜疏朗。邵久月一开始,是真没拿正眼瞧过人的,毕竟打小看着他各种干坏事儿和挨打,她对他的帅气,已经产生了免疫力。但架不住那孙子花样儿多呀。邵久月成婚那天,抱着周家小妹嚎啕大哭,说老娘真是便宜这狗东西了。周家小妹也跟着哭,软软的一团,声音娇娇弱弱,说:“月月姐,真是苦了你了。”周椿遇后来知道这事儿,气得真是肝儿疼。这妹妹,真是傻。但也不是傻,周家小妹被保护得太好,单纯天真,不谙世事,对谁都是抱着赤诚之心。后来她找到了那个人,死活认定了不撒手。周椿遇恍恍惚惚地想,我要嘴炮攻击,还是拳脚伺候?可临到了周家小妹出嫁,周椿遇也没想得明白。这一想,就到了周家小妹生孩子。生的是个男孩儿,只此一个。周椿遇乐了,嘿,那得叫我儿子也保护妹妹的儿子。好哥俩儿啊,一起鬼混。后来岁月慢悠悠地走——日子照样鸡飞狗跳地过,儿孙照样找到了儿孙福。周从凛也慢慢老了,只他还是喜欢放风筝,那个老旧得不能再老旧的梅花风筝,每一年都要拿出来给满堂的儿孙展示。小一点的孩子奶声奶气地问:“这是什么呀。”周从凛这时就会挺起胸膛,骄傲得像只霸道的哈巴狗,炫耀道:“这是定情信物,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周椿遇抱着自个儿闺女,心里冷笑,听得他吹。但凡是从前晚霁给他做过的东西,每一样他都说是定情信物,周椿遇小时候没少被他骗。晚霁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笑,笑着笑着眼里就闪着泪花儿。一晃都快是百年身,她和周从凛从主仆,变成夫妻,算着年头,竟也恍惚间都到了有孙子的年纪。周从凛搂着她,丝毫没有要在儿孙面前收敛一点的觉悟。他说:“我要带着你娘出去。”这话是对周椿遇说的,好歹他也是大哥,能当家做主的人。可周椿遇不干了,说这个岁数儿,您出去干嘛?“要你管?”周从凛不客气地回怼。当然管不了,他爹这脾气,只能在他娘面前放下,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百炼钢也尽数化为绕指柔了。于是周椿遇只能转道去劝他娘,他娘脾气好啊,从不生气,待谁都是和颜悦色。可这一次他娘也是铁了心要出门儿,任凭他让周家小妹去撒娇都不管用。又是一个春三月,老两口终于启程了。周椿遇看着两人背影,他和周家小妹半晌没出声,也就是那一瞬间,他霍然明白了他和妹妹名字的含义。周椿遇,周得欢。他咧嘴笑,他爹还挺花里胡哨的。“走吧,回去。”周椿遇收回视线,笑着和妹妹进了府。走远了的老两口去了古凌寺,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古凌寺在那次之后被承安帝好一番修整,看上去更加威严神秘了。也不对,承安帝已经是太上皇了。老两口说笑着踏上了路,半山腰还是那片桃花林,只是开得更加好了。“衍岐大师现在会在哪儿呢?”晚霁靠着他,眺望着远处。周从凛即便是老了,依旧是漫不经心地回答她:“投胎估计都长到椿遇那个岁数了。”晚霁拧了他一把,又没正经。但周从凛没觉得自己说错,衍岐,应该是投胎去了吧,又或者他在奈何桥上一直找着衍道。谁知道呢?他笑了笑,握着她的手继续往上走。堪堪踏进寺门,竟是见到了常晖。周从凛同他许久未见了,见他还是孑然一身,皱着眉斥他一句。常晖不在意的摆摆手,说老啦,不折腾了。晚霁瞧着他模样,心思跑远了些,一辈子不成婚,又是为了谁。吸了吸鼻子,仿佛能闻到西北的沙砾味道。她抿唇笑,还能为了谁。三人凑巧遇上,便一起住下了一段时日。那天下了小雨,周从凛和常晖去了后院散步,她闲来无事,撑着伞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桃花林。从前衍岐带她去的那间木屋,她再也没有找到过,或许是有阵法,又或许就是一场梦。她凝视了许久,听见周从凛唤她,便转身往回走了。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桃花林里正有一对兄弟望着她背影。他们年纪小小,约莫八九岁,两人眉心处,都有一颗小圆点,就像是佛珠,玄妙无边。“走吧。”周从凛带着她又下了山,他们一路从大燕京城出发,游历了整个河山,漠北到南境,万万里路,都留下了脚印。